保送之后

清华的保送资格，像一道从天而降的金色诏书，将许尽欢彻底推向了另一个维度。消息正式公布的那天，整个学校都轰动了。光荣榜上他的照片被放得最大，下面用烫金字体写着“恭喜许尽欢同学保送清华大学”，旁边还附着他令人望尘莫及的竞赛成绩和一模分数。

他成了传奇，是老师口中频频提及的榜样，是学弟学妹们仰望的星辰，也是同窗们复杂目光的焦点——羡慕、嫉妒、以及一种清晰的、“他已非池中物”的疏离。

而对苏念来说，这道诏书，更像是一纸无声的判决书，判决了他们之间那条本就若隐若现的鸿沟，正式变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

许尽欢的高三，提前结束了。他不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在题海里挣扎，在排名榜上焦虑。他依旧每天来学校，但身份已经悄然改变。他出现在课堂上的时间越来越少，更多时候是待在教师办公室，协助竞赛辅导，或者干脆就不见人影——据说是去了大学，提前接触项目和导师。

即使他在教室，气氛也完全不同了。老师们对他说话带着明显的客气和商量，甚至是一种对“准清华生”的尊重。同学们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畏和距离。以前还会有人拿他和苏念开玩笑，现在，连这种玩笑都消失了，仿佛那成了一种对“学神”的冒犯。

苏念的生活，却依然被山一样的试卷和不断减少的倒计时数字填满。压力有增无减。她依然会为一道数学题的解法绞尽脑汁，为一次周测的排名忐忑不安。而这一切的挣扎和焦虑，在已经“上岸”的许尽欢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他们之间，几乎失去了共同语言。

一次课间，苏念好不容易解出一道纠结许久的物理题，带着一点点小小的成就感，下意识地想跟许尽欢分享。她转过头，看到他正悠闲地翻着一本英文原版的《时间简史》，那是大学水平的读物。

“许尽欢，这道题……”她的话还没说完。

许尽欢从书页上抬起头，目光有些游离，似乎还沉浸在宇宙的奥秘中。他接过她的卷子，扫了一眼，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嗯，这道题用能量守恒和动量定理联立就行，很简单。”

很简单。这三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苏念刚刚积累起的一点点信心。对他来说很简单的问题，她却耗费了整整一个午休时间。

“哦……谢谢。”她接过卷子，声音低了下去。

许尽欢似乎没有察觉她的情绪变化，或者说，他察觉了，但觉得这并不重要。他重新低下头，回到了他的《时间简史》中，随口说了一句：“这类题型掌握方法就好，没必要花太多时间。”

苏念默默地转回身。她看着自己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再看看他手边那本高深莫测的书籍，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将她淹没。他们明明坐在同一个教室，却仿佛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

他不再需要她的“文科”笔记，因为保送面试早已过去。她偶尔鼓起勇气问他的问题，得到的解答虽然依旧准确，却少了以往的耐心和引导，更像是一种高效的“知识输出”，完成任务即可。

最让苏念感到无力和悲伤的是，许尽欢似乎完全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和规划中。他偶尔会跟她提起清华的实验室多么先进，某个院士的课题组多么厉害，他暑假打算提前去适应环境……

他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有光，那是对广阔天地的向往。苏念听着，只能勉强挤出笑容，心里却是一片荒凉。他的未来清晰、耀眼，每一步都通往星辰大海。而她的未来，还笼罩在高考的迷雾里，前途未卜。

他描绘的蓝图里，没有她的位置。他甚至很少再问起她的学习，她的目标院校。也许在他潜意识里，那些已经不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一天放学，天空飘着细雨。苏念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她看见许尽欢撑着一把新买的、看起来质量很好的黑伞，和几个同样保送或拿到顶尖大学加分资格的同学一起走出来，他们谈笑风生，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毕业旅行计划，目的地是西藏，那是苏念想都不敢想的地方。

许尽欢看到了她，脚步顿了一下，对同伴说了句什么，然后朝她走来。

“没带伞？”他问，语气一如既然的平淡。

“嗯。”苏念点头。

“我送你到公交站吧。”他说着，很自然地将伞倾向她这一边。

两人并肩走入雨幕。伞下的空间依旧狭小，但苏念却感觉距离无比遥远。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陌生的香水味，可能是新买的，也可能是从哪个她无法触及的场合沾染上的。

一路无话。只有雨点敲打伞面的声音。

快到公交站时，许尽欢突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苏念，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苏念的心猛地一紧。她沉默了几秒，轻声回答：“先……努力考个一本吧。希望能去北京。”最后一句，她说得极其没有底气。

许尽欢“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直到公交车进站，他看着她上车，挥了挥手，说了句“路上小心”，便转身融入了雨幕中。

苏念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那个撑着黑伞、越来越模糊的挺拔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雨水模糊了车窗，也模糊了他的身影。

她明白，保送之后，他的人生已经驶入了快车道，而她还在站台苦苦等待下一班不知何时会来的列车。他们之间的轨道，从这一刻起，已经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这场雨，似乎不是在冲刷灰尘，而是在无情地冲刷掉他们之间最后一点可怜的、自欺欺人的可能性。裂痕，已经扩大成了无法弥合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