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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责任

生命的自述

我叫招娣,出生在一个农户家庭, 今天我又一次在寅时醒来,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不用看更漏,这具身体里仿佛装着一个精准的沙漏,总是在全家人醒来前一个时辰就将我唤醒。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生怕惊醒睡在旁边的二妹盼娣。她翻了个身,嘟囔着梦话,我僵在原地,直到她呼吸重新变得均匀才继续动作。推开房门,初秋的寒气扑面而来,我打了个哆嗦,把身上那件洗得发薄的夹袄又紧了紧。

水缸里的也水不多了,我提着木桶走向井边。井绳的粗糙磨得我掌心发痛,这双手,十五岁的手,已有了薄茧和细微的裂口。一桶水提上来,水面晃动着我模糊的倒影——一张平凡、疲惫、过早褪去稚气的脸。

“大丫头,这么早又起来忙活了?”邻居张婶也来打水,她总是这么叫我,仿佛我没有名字。

我笑了笑,算是回应。在这个家里,我就是“大丫头”,弟妹们叫我“大姐”,爹娘偶尔直呼我的名字“招娣”,多数时候只是说“你来”。

回到厨房,我开始生火,淘米,煮粥。米缸又快见底了,我多加了些水,这样才够全家人吃。火光在灶膛里跳跃,映着我半明半暗的脸。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像我心里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

“要是生在富贵人家,此刻我该在绣楼里抚琴读书吧?”这念头一闪而过,我立刻把它掐灭了。不该想的,不能想的。谁让我是长女,这就是我的命。

“姐,我饿了。”三弟光着脚丫站在厨房门口,揉着惺忪睡眼。

“粥马上好了,先去穿鞋,别着凉了。”我擦擦手,走过去把他抱起来。七岁的孩子,沉甸甸的。

爹娘也起身了。我打好洗脸水,摆好碗筷,把热粥盛到一个个碗里。二妹帮着分咸菜,四妹还在哭闹,我放下三弟,又去哄她。

“招娣,今天我去镇上送柴,你照顾好家里。”爹喝完了粥,抹抹嘴说。

“知道了,爹。”

娘咳嗽了几声,我立刻说:“娘,药我昨儿就煎好了,在锅里温着,您记得喝。”

她点点头,眼神里有几分怜惜,却也只是说:“辛苦你了。”

他们出门后,我收拾碗筷,打扫屋子,洗衣缝补。二妹本该帮我,却不知跑哪儿玩去了。我不怪她,她十四了,快要说亲的年纪,能偷闲就偷闲吧。我不也一样从她那个年纪过来的?只是我好像从未有过她那样的任性。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院子,我坐在门槛上择菜,五妹趴在我背上睡着了,小小的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我的背脊有些酸痛,却不敢动,怕惊醒她。

择完菜,我小心地侧过身,把五妹搂到胸前。她的小脸圆圆的,睡得红扑扑的,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我轻轻擦去她额上的汗珠,心里突然软了一下。

也许,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吧。

“大姐,我回来了!”二妹蹦蹦跳跳地进门,手里拿着一把野花,“给你,河边摘的。”

我接过花,闻了闻,淡淡的香气。

“谢谢。”我说。

她看着我,忽然问:“大姐,你从不出去玩,不觉得家里闷吗?”

我怔了怔,摇摇头:“家里总要有人照应。”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跑进屋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帮着娘带三个弟妹,每天从早忙到晚了。二妹不同,她是第二个女儿,爹娘对她宽容许多。有时候我觉得,长女这个身份,比女儿的性别更沉重。

傍晚,爹回来了,脸色不太好。镇上的柴卖得不好,价钱压得低。娘小声问他明天的米钱怎么办,我默默地多抓了一把野菜放进汤里。

晚饭时气氛沉闷,小弟不懂事,吵着要吃肉,被爹吼了一句,哇哇大哭起来。我赶紧把他抱到怀里哄着,心里盘算着明天早点起床,去河边看看能不能捞些小鱼。

夜深了,全家人都睡下了。我借着月光,补着爹磨破的衣袖。针线在布料间穿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忽然,一滴水珠落在手背上,我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为什么哭呢?我说不清楚。不是因为辛苦,不是因为委屈,只是……只是忽然觉得,我这一生,好像从出生那一刻就被注定好了。照顾父母,照顾弟妹,将来照顾丈夫,照顾公婆,照顾孩子……永远在照顾别人,永远把自己放在最后。

可是,如果不这样,我又是谁呢?

我不知道。

窗外,月亮又圆又亮,照着我疲惫的容颜。明天,又是同样的一天。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吹灭油灯,躺到二妹身边。她睡得正香,无意识地靠过来,寻找温暖。我轻轻搂住她,闭上眼睛。

长女的责任,从今夜延续到明晨,从今生延续到来世。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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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婷婷,出生于一个普通人家。

凌晨五点的闹钟还没响,我就已经醒了。这是多年来养成的生物钟,比任何闹铃都精准。

轻手轻脚地下床,生怕惊醒睡在旁边的小妹。她翻了个身,抱着熊娃娃嘟囔着什么,我僵在原地,直到她呼吸重新变得均匀才继续动作。

推开房门,客厅里一片漆黑。我走向厨房,开始准备早餐。

电水壶烧水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响亮。我打开冰箱,拿出面包、牛奶和鸡蛋。妈妈最近胃不好,得给她煮点粥;爸爸血糖高,要控制碳水;弟弟喜欢煎蛋,小妹只吃煮蛋;而我,通常只是随便抓点什么在路上解决。

“姐,我的校服你看见了吗?”弟弟揉着眼睛出现在厨房门口。

“在阳台晾着,应该干了,我去拿。”我擦擦手,穿过客厅。

这样的早晨,重复了十几年。从妈妈生弟弟那天起,我就开始学着照顾这个家。那年我八岁,第一次踮着脚尖在灶台前煮面条。

“婷婷,这么早又起来忙活了?”邻居阿姨在楼道里遇见倒垃圾的我,她总是这么叫我,仿佛我没有自己的名字。

我笑了笑,算是回应。在这个家里,我就是“姐姐”,爸妈叫我“婷婷”,弟妹叫我“姐”,而在内心深处,我常常忘记自己原本是谁。

家人陆续起床,我像交通指挥一样协调着卫生间的使用顺序,确保每个人都能准时出门。妈妈抱怨粥太稀,爸爸找不到领带,弟弟的课本不见了,小妹不肯穿我给她拿的衣服。

“都要迟到了,你们能不能省点心?”这句话在我喉咙里打转,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我是长女,这就是我的责任。

送走所有人,我才得以坐下来喝一口已经凉掉的咖啡。桌上杯盘狼藉,我叹了口气,开始收拾。

手机震动,是妈妈发来的消息:“晚上我不回家吃饭,你照顾好弟弟妹妹。”

我回复:“好的。”

接着是爸爸:“今天加班,晚归。”

我回复:“知道了。”

然后是弟弟:“姐,下午帮我送篮球到学校,忘记带了。”

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复:“几点要?”

这就是我的日常,一张由他人需求编织成的网,我困在其中,早已习惯了这种束缚。

下午三点,我请了假去给弟弟送篮球。返回公司的地铁上,我站着睡着了,差点坐过站。

下班后去接小妹放学,然后买菜,做饭,督促弟妹写作业,洗衣服,打扫……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复制粘贴。

“姐,我饿了。”小妹跑来厨房,眼巴巴地看着我。

“马上好了,先去洗手。”我擦擦额头的汗,把火调小。

晚上八点,全家人终于坐在餐桌前。妈妈边吃边看手机,爸爸谈论工作上的烦恼,弟弟抱怨学校的饭菜,小妹挑食不肯吃青菜。

“婷婷,明天物业费要交了。”妈妈说。

“知道了,妈。”

“姐,明天家长会,你去吧?爸妈都没空。”弟弟说。

我点点头,心里默默调整明天的工作安排。

饭后,我收拾厨房,弟妹各自回房。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很快就睡着了。我拿来毯子给她盖上,关掉电视。

回到自己的房间,已是深夜十一点。我终于有时间打开电脑,处理白天未完成的工作。屏幕的光映着我疲惫的脸,三十岁的容颜,已经有了细纹和黑眼圈。

微信闪烁,是朋友发来的消息:“周末聚会,你来吗?

我犹豫了一下,回复:“可能要加班,不确定。”

其实不是加班,只是我知道周末肯定会有家里的各种事情需要处理。朋友们的聚会,我缺席的次数多得已经不好意思再计数。

完成工作,已是凌晨。我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着,我无意识地刷着社交媒体。同学们的生活多姿多彩——旅行、美食、派对、升职……而我的人生,仿佛停滞在某个时刻,永远在照顾别人,永远把自己放在最后。

可是,如果不这样,我又是谁呢?

我不知道。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彻夜不熄,映着我疲惫的容颜。明天,又是同样的一天。

我放下手机,闭上眼睛。

长女的责任,从昨天延续到今天,从今天延续到明天。这是我的选择,我接受了。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床头那张全家福上。照片里,我被弟妹簇拥在中间,笑得灿烂。那是十年前的照片了,那时候,我还相信自己是特别的。

现在我知道,我不是。我只是千千万万个长女中的一个,在家庭的长河中,默默承担着最沉重也最不被看见的责任。

但当我半夜起床给小妹盖被子,当她迷迷糊糊地说“姐姐最好”时,心里某个地方又会软一下。

也许,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吧。

我是母亲的光,是父亲血脉的传承人,是弟弟的家庭教师,是爷爷奶奶的树洞,是矛盾的调节器,是家人的情绪垃圾桶……唯独不是我自己。

有时候惊诧于我竟然可以有这么多身份,而这么多身份中却没有一个属于我自己。

我不想成家不是很好理解吗?我不想再当垃圾桶。

我爱我的家人,但我不想再当姐姐了。

事实上我也不是那么想爱了,我不知道被爱着是什么感觉,我知道没人在乎我。

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当一个自由的垃圾桶,

里面只装我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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