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提出购置院落的意向很快得到了原则性同意，但这需要一个过程。在相关部分寻找合适房源、办理特殊手续的间隙，苏晚团队并未闲着。李薇薇向陆北辰提出，希望进行一次“非正式的市场调研”，目的是“感受普通市民的消费环境与商品流通情况”。
于是，在一个工作日的上午，两辆红旗轿车停在了北京当时为数不多、规模较大的百货商场门外。苏晚依旧是一身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装扮，在保镖和团队核心成员的簇拥下走进商场，陆北辰带着两名便衣人员紧随其后。
一进入商场，声浪和气味便扑面而来。略显昏暗的灯光下，是摩肩接踵的人群。空气中混合着布匹、油脂、汗水和消毒水的复杂气味。木质或玻璃的柜台排成一行行，售货员站在柜台后，表情多是麻木或带着几分国营单位特有的“优越性冷淡”。商品种类有限，颜色单调，大多陈列在柜台里，需要顾客指给售货员看，才能拿出来观摩。
这与苏晚团队习惯的窗明几净、开架自选、商品琳琅满目的欧美高端百货公司，简直是两个世界。
冰苏晚本人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但她的团队，尤其是李薇薇和一位名叫陈涛的市场分析专家（团队新面孔，戴着黑框眼镜，表情严肃），则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他们并未购买任何商品，而是像观察实验室标本一样，开始了低声而专业的交流。陆北辰不动声色地靠近，努力捕捉他们的对话。
* 在纺织品柜台前：
* 陈涛（低声，对李薇薇）：“李秘，你看，面料以棉、涤卡为主，颜色饱和度低，花色陈旧。缺乏高端天然纤维如纯棉高支纱、真丝、羊绒的专柜。这意味着大众消费力有限，且对服饰的审美和品质要求处于基础层级。”
* 李薇薇（点头，拿出小本子记录）：“价格区间狭窄，无明显品牌区分。消费行为是‘购买必需品’，而非‘选择生活方式’。”
* 陆北辰内心： 买布做衣服，不是最正常不过吗？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就成了“消费层级低”了？他看向那些排队等着扯布的人们，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 在文具柜台前：
* 陈涛：“文具种类单一，钢笔仅有国产英雄、永生等几个品牌，设计保守。纸张粗糙。没有看到进口品牌或设计型办公用品。反映出知识阶层的消费能力及对办公效率工具的需求未被激发。”
* 陆北辰瞥了一眼自己胸前口袋里的英雄钢笔，这是他立功受奖得来的，一直很珍惜。听到“设计保守”、“需求未被激发”这样的评价，感到一种莫名的刺痛。
* 观察顾客行为：
* 陈涛：“注意流动速率和停留时间。大部分顾客目标明确，交易迅速，缺乏闲逛和冲动消费迹象。售货员与顾客互动模式单一，以完成交易为导向，无服务意识。整个场域的‘体验感’为零，甚至为负。”
* 李薇薇：“这意味着，一旦出现提供更丰富选择、更优环境和更好服务的零售终端，将对现有模式形成降维打击。”
* 陆北辰内心： 降维打击？这个词让他心头一凛。他看着那些朴实的市民，他们只是来买需要的东西，为何要“体验”？这些分析，冷静得像手术刀，剥开了日常生活的表象，露出了某种赤裸的、令人不安的“真相”。
苏晚在走过食品柜台，看到品种有限的糖果、糕点，以及需要粮票购买的粮油区域后，苏晚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陆北辰耳中：
“供应链效率低下，物流成本隐形巨大。商品从生产到终端，环节冗余，信息不透明。这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整个喧闹却缺乏生气的商场，“……最大的投资机会，不在某个具体商品，而在重构‘流通’本身。建十个工厂，不如打造一条高效供应链。”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入了陆北辰的思维。他一直在思考苏晚会投资哪个具体行业——服装厂？食品厂？但苏晚看到的，却是更深层、更基础的东西。流通！这个词，让他隐约触摸到了某种关乎经济命脉的东西。
陆北辰： 最初的轻微反感和不适，逐渐被巨大的认知冲击所取代。他意识到，苏晚团队的目光，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维度。他们不是在评判生活方式的对错，而是在用一套冰冷而高效的商业逻辑，剖析着这个社会的经济毛细血管。这种剖析，剥离了所有温情和习惯，露出了落后与效率低下的本质，这让他感到震撼，甚至有一丝羞愧，但更多的是一种警醒和思考。他开始模糊地理解，为什么高层如此重视这次接触，这不仅仅是资金，更可能是一种颠覆性的发展思路。
* 两名便衣人员： 他们听得半懂不懂，但“降维打击”、“供应链”这些陌生的词汇，结合苏晚团队那种居高临下的分析姿态，让他们本能地感到一种压力和不快，却又无法反驳。他们只能更加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将这种不适感转化为更强的保卫职责。
离开商场，坐回车内。外面的喧嚣被隔绝，车内一片安静。苏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刚才的观察只是例行公事。而陆北辰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他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感觉却已然不同。那些熟悉的商店、摊位，在他眼中似乎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它们不再是理所当然的存在，而是充满了可以“重构”和“优化”的巨大空间。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苏晚和她所代表的资本力量，将要带来的，绝不仅仅是金钱，更可能是一场对整个社会经济生态的深刻变革。而这场变革的浪潮，他已经站在了最前沿。他对身边这个闭目养神的年轻女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警惕、好奇与一丝敬畏的复杂情绪。接下来的投资谈判，注定不会风平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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