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

晨光透过被雨水洗净的玻璃窗，悄无声息地漫进房间，驱散了夜晚的浓暗，将一切染上一种柔和的、近乎透明的质感。

道奇先醒了过来。多年的习惯让他在天光初亮时便恢复了意识，尽管身体还残留着昨夜放纵的疲惫与满足。他动了动，立刻感受到臂弯里沉甸甸的重量和温热的触感。

他低头。

泰瑞沙蜷缩在他怀里，黑发像海藻般铺散在他古铜色的手臂和白色的枕头上，衬得她裸露的肩头愈发白皙，上面还残留着几处他情动时留下的、暧昧的淡红印记。她睡得正沉，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阴影，脸颊还带着一丝酣睡后的红晕，嘴唇微微肿着，看起来既无辜，又充满了被彻底疼爱过的风情。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蓝眸里情绪复杂。昨夜最初的震惊过后，是前所未有的投入与失控。她的生涩是真的，但那生涩之下，是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几乎要将他灵魂都灼烧起来的热情与纯粹。这种感觉，对他而言，陌生又极具冲击力。

他小心翼翼地，试图将自己的手臂从她颈下抽出来，不想惊醒她。

然而，他刚一动，怀里的女孩就嘤咛了一声，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眸初时还带着朦胧的睡意，迷蒙地眨了眨，在对上他近在咫尺的、清醒的蓝眼睛时，瞬间清明。昨夜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回涌，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

道奇看着她这下意识的反应，心头那点复杂的情绪忽然散了些，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密实地圈回怀里，让两人赤裸的肌肤毫无阻隔地相贴。

“羞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低沉地响在她的头顶。

泰瑞沙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彻底软了下来，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带着疤痕和小黑痣的、坚实温热的胸膛。她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闻到属于他的、混合着汗水与情欲过后独特气息的味道。这一切，真实得让她想哭。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着，谁也没有再说话。阳光一点点移动，在凌乱的床单上画出明亮的光斑。

半晌，道奇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用手掌抚摸着她的后背，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

“以后，别再用那些蠢借口了。”

泰瑞沙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道奇低头，对上她困惑的目光，眼神深邃：“水龙头，插座，钥匙……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被她叠好放在床头椅上的、那件法兰绒外套，“还衣服。”

他看穿了一切，从始至终。

泰瑞沙的脸更红了，这次是带着被彻底拆穿的窘迫。

但道奇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愣住了。

“想见我，就直接打电话。”他说得简单，直接，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或者，直接过来。”

他给了她通往他世界的、最直接的通行证。没有试探，没有推拉，越过了所有暧昧不明的游戏规则。

这不是一句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具分量。它意味着他接受了她的存在，接受了这段由她开启、却已然脱离她最初预设的关系。他撕掉了她那层笨拙的伪装，然后，给了真实的她一个位置。

泰瑞沙看着他，看着他平静而认真的蓝眼睛，看着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看着他胸膛上那些她终于得以“数清”的小黑痣……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与狂喜的热流冲垮了她的心防。

她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臂，更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将整个人埋进他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道奇感受着怀里女孩全心全意的依赖，闭上眼，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窗外，天光大亮。

“我得走了，上午约了个活儿。”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干脆。

泰瑞沙心里掠过一丝细微的失落，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她不能要求更多了，至少现在不能。她乖巧地松开环住他脖子的手，看着他利落地起身。

阳光毫无遮拦地照亮他赤裸的、精壮的后背，那些她指尖曾描摹过的肌肉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愈发清晰，还有那些星罗棋布的小黑痣……泰瑞沙脸颊微热，移开了视线。

道奇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背对着她，动作迅速地穿上。当他转过身，扣上工装裤扣子时，那个自由不羁、带着点野性的维修工又回来了，只是眼神里似乎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落在她身上时，带着余温。

他走到床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低头看着她。泰瑞沙拥着被子坐起身，黑发披散，仰头望着他，眼神像等待投喂的小动物。

道奇伸出手，不是抚摸她的脸，而是用指节在她鼻尖上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突如其来的亲昵。

“自己能行？”他问，语气寻常，像是在问一个技术问题。

泰瑞沙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脸轰地一下又红了，小声嘟囔：“……嗯。”

道奇似乎轻笑了一下，很短促。他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卧室外走去。

泰瑞沙听着他沉稳的脚步声穿过客厅，然后是公寓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他走了。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阳光和她，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他和昨夜的气息。一种巨大的、混杂着甜蜜、空虚和不确定性的情绪将她包裹。

她拥着被子呆坐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甚至顾不上身体传来的些微不适，赤脚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正好看到道奇跨上那辆熟悉的摩托车，戴上头盔，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利落地汇入清晨的车流，很快消失在街角。

她放下窗帘，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心脏还在为刚才的奔跑和窥视而剧烈跳动。她环顾着这个充满了昨夜记忆的房间，目光落在凌乱的床单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们的痕迹。

她成功了。以一种她成年人的方式，彻底地、从身体到心灵，与他建立了连接。

但为什么，心里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道奇的态度太过于……平静了。没有缠绵的情话，没有对未来的承诺，甚至连一个告别吻都没有。他只是给了她一个“可以直接打电话”的特权，然后就像完成了一项工作一样，起身离开。

这种成年人之间看似“正常”的处理方式，对于投入了全部热情和十年积蓄的爱恋的泰瑞沙来说，显得有些……过于冷静和疏离。

她站起身，走到浴室。镜子里映出她布满暧昧痕迹的身体。她伸出手，轻轻触摸着锁骨下方一个清晰的吻痕。

这是真实的。他不是幻影。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没关系。她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开始。她用了十年走到他身边，走进了他的怀抱，她就有足够的耐心，一步步走进他心里那个更深、更不为人知的地方。

他有他的节奏，她亦有她的执着。

战争远未结束，只是进入了新的阶段——从“如何得到他”，变成了“如何让他像她一样，无法离开”。

泰瑞沙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她闭上眼睛，任由水流带走昨夜留下的黏腻与疲惫，也带走了那一闪而过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