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废弃瓷坊后,两人绕着小路走了三日,才在城郊一处隐蔽的宅院落脚。这是祁瑾宁早年置办的秘密据点,院里有个不大的菜园,墙角堆着些旧木料,看起来与寻常农户无异,却正好避开了魏忠贤的眼线。
安顿下来的第一晚,祁瑾宁便开始筹划潜入皇家瓷库的事。他铺开一张手绘的京城地图,指尖点在位于皇城西北角的瓷库位置:“这里守卫森严,由内务府和锦衣卫双重看管,寻常人根本靠近不了。”
白洛笙凑过去看,地图上标注着瓷库周边的巡逻路线、换班时间,甚至连墙角的狗洞都画得清清楚楚。“你早就调查过?”
“兄长生前一直在查,这些是他留下的资料。”祁瑾宁的指尖划过“辰时换班、酉时查库”的字样,“我们得混进去,最好的身份,是瓷库的学徒。”
皇家瓷库每年都会从景德镇招一批瓷匠学徒,负责日常的瓷器保养、库房整理,虽接触不到核心区域,却能近距离观察布局。只是今年的招募早已结束,想凭空造出两个身份,并非易事。
“身份文牒我来想办法,”祁瑾宁道,“我有个旧部在礼部司务厅,能弄到空白文牒,再盖上伪造的印章就行。关键是你得教我些制瓷的门道,别到时候露了马脚。”
白洛笙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祁佥事一身武艺,难道还怕学不会揉泥拉坯?”
祁瑾宁挑眉:“刀剑我耍得熟,这瓷土软乎乎的,倒真没试过。”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便在宅院里做起了“学徒培训”。白洛笙从镇上买来瓷土和釉料,在院子里支起个简易的拉坯轮,手把手教祁瑾宁辨认瓷质、调配釉料。
“你看这影青瓷,要透如湖水,对着光能看见指影才算好。”白洛笙举起一块素坯,对着阳光给祁瑾宁看,“青花则要浓如墨云,料色沉在釉下,不浮不飘。”
祁瑾宁学得认真,却总不得要领。要么是揉泥时力道太猛,把瓷土捏成了碎块;要么是拉坯时手不稳,转出个歪歪扭扭的怪东西,活像只受伤的虾。
“不行,太硬了。”白洛笙看着他手里那团被捏得硬邦邦的瓷土,笑着摇头,“揉泥要‘刚中带柔’,像这样……”他握住祁瑾宁的手,引导着他转动手腕,“力道要匀,让瓷土里的气泡都排出来。”
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白洛笙的指尖温热柔软,带着常年与瓷土打交道的薄茧;祁瑾宁的手掌宽大有力,覆着练刀留下的厚茧。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顿,空气里忽然多了几分微妙的滞涩。
白洛笙率先松开手,耳尖有些发烫:“你自己试试。”
祁瑾宁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喉结微动,低头继续揉泥,只是这一次,力道竟奇迹般地匀了许多。
学调配釉料时,祁瑾宁更是闹出了笑话。他分不清钴料和铁矿,一勺子钴料全倒进了本该做青釉的料里,搅得一盆釉料乌漆抹黑,活像打翻了的墨汁。
“这是青花的料,要配白釉才行。”白洛笙无奈地看着那盆“墨汁”,忽然被他鼻尖沾着的一点釉料逗笑了,“你看你,都成小花猫了。”
他拿起帕子,伸手想去擦,指尖刚要触到祁瑾宁的鼻尖,对方忽然微微偏头,那抹釉料恰好蹭在了他的指腹上。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得能看清彼此眼底的纹路,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釉料特有的矿物气息。
白洛笙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收回手,假装去收拾东西,耳根却红得更厉害了。
祁瑾宁看着他略显慌乱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几日的相处,让他看到了白洛笙不同于天牢里的一面——认真时专注,笑起来温暖,偶尔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羞涩,像极了景德镇那些温润剔透的影青瓷。
傍晚时分,祁瑾宁的旧部送来了伪造的文牒。两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景德镇瓷匠学徒,白洛、祁宁”,盖着内务府的红印,看起来天衣无缝。
“名字改得简单些,不容易出错。”旧部低声道,“瓷库的管事姓王,最是势利,你们多注意些。”
送走旧部,白洛笙看着文牒上的名字,忽然笑道:“祁宁,白洛,倒像是一对兄弟。”
祁瑾宁看着那两个名字,心里微动,嘴上却道:“别大意,进了瓷库,一言一行都要小心,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白洛笙点点头,从箱子里翻出两套粗布的学徒服,递了一套给祁瑾宁:“换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两人换上灰扑扑的学徒服,洗掉脸上的釉料,倒真有了几分瓷匠学徒的模样。只是祁瑾宁身形挺拔,即使穿着粗布衣服,也难掩一身凌厉的气质;白洛笙则自带一股书卷气,站在那里,像个刚从书院里跑出来学手艺的学生。
“明天一早我们就进城,”祁瑾宁最后检查了一遍准备的东西——藏在鞋底的瓷锥,缝在衣襟里的碎瓷片,还有一小包星砂粉末,“记住,我们只是来学手艺的学徒,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我知道。”白洛笙也检查了自己的东西,将那几片关键的碎瓷藏在发髻深处,“等摸清了瓷库的布局,找到梅瓶的位置,我们再想办法取出来。”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院子里的拉坯轮还静静地立在那里,旁边放着祁瑾宁捏坏的几个“作品”,歪歪扭扭,却透着几分难得的烟火气。
祁瑾宁看着灯下认真整理东西的白洛笙,忽然觉得,这样平静的日子,竟让人有些贪恋。可他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皇家瓷库是龙潭虎穴,他们此去,又是一场凶险的博弈。
他走到白洛笙身边,轻声道:“睡吧,明天才有精神。”
白洛笙抬头看他,点了点头。
两人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界限,却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窗外的虫鸣声声,屋里的气氛安静而微妙。
“祁瑾宁,”白洛笙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进了瓷库,我们……真的能顺利找到梅瓶吗?”
祁瑾宁侧过身,看着他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能。有我在,不会让你出事。”
和三日前在瓷坊里一样的承诺,此刻说出来,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分量。
白洛笙不再说话,只是往他身边挪了挪,仿佛这样就能汲取更多的勇气。
夜色渐浓,两人都没再说话,却谁也没睡着。前路的未知像一团迷雾,可只要身边有彼此,似乎就有了穿过迷雾的底气。
天快亮时,白洛笙终于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祁瑾宁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悄悄伸出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指尖无意中触到他的脸颊,温热的触感让他心头一动。
他收回手,望着窗外的月光,在心里默默道:兄长,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真相。还有洛笙,我一定会护好他。
次日清晨,两人换上学徒服,背着简单的行囊,混入进城的人流,朝着那座藏着无数秘密的皇家瓷库走去。一场新的较量,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