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渐渐歇止。废弃瓷坊的屋顶漏了好几处，雨水顺着破洞淌下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光，泛着清冷的光。
白洛笙靠在墙角浅眠，怀里还攥着那几片带星砂的碎瓷。火堆早已熄灭，只剩下些温热的灰烬，他却没觉得冷——祁瑾宁不知何时挪到了他身边，用披风裹住了两人，彼此的体温透过布料交融，驱散了夜的寒意。
清晨的第一缕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时，白洛笙先醒了。他动了动，发现祁瑾宁的头正靠在他的肩上，呼吸均匀，看来是累极了。对方肩头的箭伤还缠着厚厚的布条，虽没再渗血，却依旧看得人心惊。
白洛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尽量让祁瑾宁靠得舒服些。他看着对方沉睡的侧脸，平日里冷硬的线条柔和了许多，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竟有几分难得的温顺。
原来再锋利的刀，也有卸下锋芒的时候。
祁瑾宁醒来时，就对上白洛笙专注的目光，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直起身，披风从两人肩头滑落，露出他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
“感觉怎么样？”白洛笙连忙问，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却在半空停住，有些尴尬地收了回来。
“好多了。”祁瑾宁清了清嗓子，掩去刚才的异样，“毒解了大半，伤口也不怎么疼了。”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虽还有些僵硬，却已无大碍。
白洛笙这才放下心来，从角落里找到些昨天剩下的干粮，递了过去：“先垫垫肚子，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他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晨光里，追兵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几个歪歪扭扭的脚印留在泥地里，证明昨夜的厮杀并非幻觉。“他们走了。”
祁瑾宁点点头：“许显纯性子急，僵持不下自然会撤，但他肯定会在附近布下眼线，我们得尽快离开。”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打开，里面是两身粗布衣服，“换上这个，方便混出城。”
两人换衣服时，白洛笙无意间瞥见祁瑾宁的左肩，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片碎裂的瓷，和自己右肩的旧疤几乎一模一样。
“你这疤……”白洛笙指着他的肩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祁瑾宁低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道：“小时候在景德镇玩，被窑工扔出来的碎瓷片划的。”
白洛笙心头剧震，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右肩那道几乎相同的疤：“我这道也是！也是在景德镇，二十年前，掉进窑坑的时候被瓷片划的！”
祁瑾宁看着他肩上的疤，又看了看自己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被遗忘的片段突然涌上心头——
二十年前的景德镇，他跟着兄长来看窑火，恰逢一个小孩掉进烧得通红的窑坑，兄长纵身跳下去救人，他在旁边急得直哭，被飞溅的碎瓷片划伤了肩膀。等兄长抱着浑身是伤的孩子上来时，那孩子的右肩，正流着血，伤口形状……
“是你？”祁瑾宁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当年掉进窑坑的孩子，是你？”
白洛笙也反应过来，老陈的话、相似的疤痕、祁瑾宁的反应……所有线索串在一起，答案昭然若揭。他看着祁瑾宁，眼眶忽然有些发热：“救我的人，是你兄长？那你……”
“我就在旁边，”祁瑾宁的声音也有些哽咽，“看着兄长把你抱上来，看着你右肩流着血，像条小泥鳅似的哭……”
他没说下去，可两人都明白了。二十年前那场意外，早已将他们的命运缠在了一起。难怪初见时他会对自己手下留情，难怪看到刻着“祁”字的瓷片会那般失态，难怪在危急关头会一次次护着自己……
瓷坊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鸟鸣声清脆悦耳。白洛笙看着祁瑾宁，忽然笑了，笑得眼角泛起水光：“原来如此。”
祁瑾宁也笑了，是那种卸下所有防备的笑，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而明朗：“原来如此。”
命运兜兜转转，终究没让他们错过。
“对了，”祁瑾宁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牛皮本，递给白洛笙，“这是我兄长的日记，昨晚匆忙间忘了给你。”
白洛笙接过日记，封面已经有些磨损，纸页泛黄，显然被人翻过很多次。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是祁瑾轩的字迹，遒劲有力，记录着查案的过程，偶尔还画着些瓷片的草图。
翻到中间一页时，他停住了。那页画着一只霁蓝釉梅瓶的草图，瓶身上标注着几个细微的纹路，旁边写着一行字：“皇家瓷库藏此瓶，星砂显纹见真章，白氏掌窑可解之。”
“就是这只梅瓶，”祁瑾宁凑过来看，“我兄长说，里面藏着魏忠贤毒杀太子生母、意图谋逆的证据，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找到，就……”
白洛笙指尖抚过那行字，又想起父亲临终前烧毁星砂的反常，心里渐渐明了：“我爹肯定知道这梅瓶的秘密，也知道显纹的方法，只是怕我卷进来，才什么都没说。”
“现在说什么都不晚，”祁瑾宁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我们一起去瓷库，找到梅瓶，用星砂显纹术揭开真相，为他们报仇。”
白洛笙抬头望进他的眼睛，那里有与自己相同的决心，还有一种让他无比安心的力量。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一起去。”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透过破洞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耀眼。昨夜的伤痛与疲惫仿佛都被这阳光驱散了，只剩下并肩前行的勇气。
祁瑾宁从怀里取出那半块刻着“祁”字的瓷片，白洛笙也拿出自己那几片带星砂的碎瓷。他们将瓷片放在一起，虽然来自不同的瓷器，却仿佛天生就该属于一处。
“从今天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祁瑾宁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无论前路有多少危险，我都会护着你。”
白洛笙心头一暖，握紧了手中的碎瓷：“我也会帮你，用我的手艺，揭开所有真相。”
没有歃血为盟的仪式，没有惊天动地的誓言，只有两双紧紧相握的手，和两颗因共同的目标、相似的过往而紧紧靠拢的心。
在这座废弃的瓷坊里，在经历了生死考验之后，一个关于复仇、关于真相、关于羁绊的盟约，悄然缔结。
祁瑾宁收拾好兄长的日记，白洛笙将碎瓷小心收好。两人相视一笑，推开沉重的木门，走进了清晨的阳光里。前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只要他们并肩同行，便无所畏惧。
皇家瓷库的方向，在远方的京城深处，像一个等待被开启的谜团，而他们，已经握紧了破解谜团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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