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荒草的气息，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刀片。白洛笙半扶半搀着祁瑾宁，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没膝的草丛里，身后的喊杀声虽已模糊，却像附骨之疽，总在耳边盘旋。
祁瑾宁的后背还在流血，温热的液体透过夜行衣渗出来，沾在白洛笙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发紧。“能撑住吗？”他低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焦急。
祁瑾宁咬着牙，额角渗出冷汗，却依旧挺直着脊背：“没事，先离开这里。”他忍着剧痛，辨认着方向，“往东，翻过那道坡就是瓷坊。”
白洛笙不再多言，只暗暗用了更大的力气托住他。月光透过云层，偶尔照亮前路，他看见祁瑾宁的嘴唇渐渐发白，脚步也越来越沉，显然失血不少。
就在他们翻过土坡，隐约能看见前方废弃瓷坊的轮廓时，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声，还有人高喊：“祁佥事，留步！”
是魏忠贤的追兵！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祁瑾宁猛地回头，眼神一凛：“是许显纯的人，魏忠贤的心腹，手段狠辣。”他推了白洛笙一把，“你先走，进了瓷坊找地窖躲起来，我引开他们。”
“不行！”白洛笙死死拽着他的胳膊，“你伤成这样，怎么引开他们？要走一起走！”
“别傻了！”祁瑾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急的，“他们要的是你手里的星砂碎片，我缠住他们，你才有机会活下去！”
“活下去然后看着你死吗？”白洛笙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眶泛红，“你忘了三日前在天牢说的话？你说会护着我！”
祁瑾宁一怔，看着他眼底的执拗，心头忽然一软。他确实说过“护着你”，可此刻，护着他的唯一方式，是让他走。
马蹄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在坡下晃动，像一群贪婪的野兽。祁瑾宁不再犹豫，抽出腰间的瓷锥塞进白洛笙手里：“这瓷锥能破机关，瓷坊后院有口枯井，井底有暗道。拿着这个，去找我兄长的旧部，在城南‘瓷韵斋’，报我的名字。”
他又解下自己的腰牌，塞进白洛笙怀里：“这个能暂时保你周全。快走！”
白洛笙还想说什么，却被祁瑾宁猛地推开。祁瑾宁转身，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迎向坡下的追兵，声音朗朗：“许显纯，你的对手是我！”
“祁佥事，你私放要犯，还想负隅顽抗？”许显纯的声音带着狞笑，“识相的就把白洛笙交出来，或许厂公还能饶你一命！”
“痴心妄想！”祁瑾宁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尽管后背还在流血，却依旧像一柄未出鞘的剑，“有我在，休想动他一根头发！”
白洛笙躲在坡后的草丛里，看着祁瑾宁独自一人冲向数倍于己的追兵，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他手里的瓷锥还带着祁瑾宁的体温，腰间的腰牌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站不稳。
他不能走。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他想起祁瑾宁在囚车旁递来的热馒头，想起他在天牢里撬锁的身影，想起他刚才挡在自己身前时，后背那片刺目的红……
白洛笙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瓷锥。他不懂武功，可他懂瓷，懂那些锋利的碎片能造成怎样的伤害。他悄悄绕到追兵的侧后方，那里有几个落单的侍卫，正举着火把观望。
他屏住呼吸，像在官窑里瞄准窑火的角度一样，计算着距离。趁那几个侍卫分神的瞬间，他猛地冲出去，将手里的瓷锥狠狠扎进离他最近的侍卫后腰！
侍卫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另几个侍卫猝不及防，被他这不要命的架势吓了一跳。白洛笙趁机捡起地上的长刀，虽然握得不稳，却也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白洛笙！”祁瑾宁又惊又怒，没想到他会折返，分神的瞬间，手臂被划了一刀。
“我说了，要走一起走！”白洛笙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
许显纯见状，冷笑一声：“既然送死，那就一起成全你们！”他挥了挥手，更多的侍卫围了上来。
祁瑾宁咬咬牙，冲白洛笙喊道：“跟紧我！”他挥舞着树枝，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往瓷坊冲！”
白洛笙紧随其后，手里的长刀虽用不惯，却也能勉强格挡几下。两人背靠着背，在刀光剑影中艰难前行，汗水混着血水，模糊了视线，却让彼此的气息贴得更近。
“小心左边！”
“右边有刀！”
他们第一次并肩作战，却默契得仿佛演练过千百次。祁瑾宁的武功凌厉，白洛笙的反应机敏，竟硬生生冲破了追兵的包围，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废弃瓷坊。
“关门！”祁瑾宁喊道。
白洛笙连忙去推沉重的木门，就在门即将关上的瞬间，一支冷箭射了进来，直奔白洛笙的后心！
“洛笙！”祁瑾宁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却没躲开，箭羽深深扎进了他的肩头！
“砰”的一声，木门终于关上，白洛笙用门闩死死抵住，后背抵着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
祁瑾宁靠在墙上，肩头的箭羽还在颤动，脸色苍白如纸。他看着白洛笙，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虚弱，却带着释然：“你这傻子……”
白洛笙爬过去，看着他肩头的箭，手都在抖：“别说话，我帮你拔出来！”
“别动……”祁瑾宁按住他的手，声音很轻，“箭头有倒钩，硬拔会失血更多。先找东西止血。”
白洛笙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在瓷坊里翻找，终于在一个破旧的木箱里找到几块干净的布条和一瓶伤药。他小心翼翼地剪开祁瑾宁肩头的衣服，露出狰狞的伤口，箭头周围已经开始发黑。
“有毒……”白洛笙的声音发颤。
“小意思，”祁瑾宁忍着疼，扯了扯嘴角，“魏忠贤的人，惯用这伎俩。”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吞下，“这是解毒丹，能暂时压制。”
白洛笙不再犹豫，用布条紧紧按住伤口周围，试图阻止毒素扩散。他的动作很轻，指尖触到祁瑾宁的皮肤时，对方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
“疼吗？”白洛笙低声问。
“还好。”祁瑾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竟显得格外柔和。他忽然想起兄长日记里的话：“白家掌窑，心细如发，性韧如瓷。”果然不假。
白洛笙处理好伤口，又帮他包扎好后背的刀伤，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瓷坊里很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还有外面隐约传来的追兵叫骂声。
“他们一时半会儿进不来，”祁瑾宁靠在墙上，看着屋顶的破洞，“这瓷坊的门是铁包木的，结实得很。”
白洛笙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那半块刻着“祁”字的瓷片：“这个，是不是你兄长的？”
祁瑾宁接过瓷片，摩挲着上面的刻痕，眼神变得悠远：“是。当年他送给白老掌柜的，说是‘瓷在人在，瓷碎人亡’。没想到……”
他没再说下去，可白洛笙懂他的意思。瓷片还在，人却已经不在了。
“你兄长的日记，还在吗？”白洛笙问。
“在我亲信那里，”祁瑾宁道，“里面画着霁蓝釉梅瓶的草图，说那梅瓶里藏着魏忠贤谋逆的证据，需要用星砂显纹术才能看到。”
白洛笙心头一动：“我爹也提过那只梅瓶，说在皇家瓷库。”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看来，他们的下一站，必须是皇家瓷库了。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瓷坊的屋顶，发出沙沙的声响。白洛笙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光跳了跳，照亮了两人身上的伤痕与彼此眼中的坚定。
“等你伤好了，我们去瓷库。”白洛笙轻声说。
“好。”祁瑾宁应着，忽然觉得肩头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或许是因为火堆的暖意，或许是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白洛笙放在膝上的手。对方的手有些凉，却很稳。白洛笙愣了一下，没有抽回，反而轻轻回握。
黑暗中，两双手紧紧相握，像两块在窑火中逐渐靠拢的瓷坯，带着各自的棱角，却在这一刻，找到了最契合的温度。
追兵还在外面徘徊，危机尚未解除，可他们知道，从今夜起，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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