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忽然静了。
他怔在船头,青衫上的酒珠顺着衣褶滚落,砸在船板的月光里,碎成细小的银星。方才被笑声惊飞的夜鹭不知何时落回芦苇丛,有羽翼扑棱的轻响,倒让这江心的寂静更显深邃。我望着他鬓角被月光染白的发丝,觉得那双眼眸里翻涌的,不再是要坠向月影的孤绝,而是某种被重新点亮的东西,像寒枝上回暖的春芽。
“好一个……人间诗未绝!”
这声大笑猝不及防地炸开,惊得江浪都跳了跳。他笑得身子发颤,一手按在船舷,一手抚着胸口,喉间溢出的气息带着浓重的酒意,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酣畅。那笑声里有释然,有通透,还有几分自嘲似的喟叹,像积压了半生的云雾,终于被一阵狂风吹散。我看见他眼角有湿润的光,分不清是江雾还是别的,只觉得那抹青衫在月光里舒展开来,不再像随时会被风卷走的纸鸢。
就在这时,脑海里响起系统清越的提示音,像玉磬敲在静水之上:“检测到李白遗恨逆转,拯救成功。”
江面上的月影忽然变得清晰,不再是被搅得支离破碎的模样,而是稳稳地浮在波心,与天上的明月遥遥相对。我望着那轮圆满的月,忽然想起他写过的“我寄愁心与明月”,原来有些牵挂,真的能顺着月光,流淌过千年的时光。
“后生,”他收了笑,转身时衣袍扫过满地酒痕,留下一串湿漉漉的印子,“你说的樱花……当真会为我而开?”
我点头时,指尖还残留着他衣带的温度:“千百年后,东海之滨的樱花每到春来便如云似霞,树下总有人吟您的诗。他们说,那花瓣飘落的姿态,像极了‘黄河之水天上来’的豪迈。”
他眼中闪过惊奇,随即化为悠长的叹息,像是把半生的颠沛都吐了出去。“好,好啊……”他重新拾起地上的酒葫芦,仰头饮了一口,这次的动作不再急切,反而带着几分珍重,“看来,这人间的酒,还得再多喝几杯。”
船靠岸时,采石矶的晨雾已经漫了上来。他踩着滩涂的软泥往远处走,青衫的背影在雾里忽明忽暗,却走得异常稳健,再没有半分要扑向江心的踉跄。我站在舟中望着他,看见他忽然回头,朝我挥了挥手,袖口的酒渍在晨光里闪了闪,像颗未落的星。
系统的光屏在眼前亮起时,我正蹲在滩涂捡那枚滚落的酒坛碎片。光屏上流淌着淡金色的字迹,像一页被时光浸润的诗稿:
【解锁真实结局:李白晚年客居当涂,依族叔李阳冰而居。彼时虽沉疴缠身,却常于病榻前披衣坐起,就着窗棂漏进的月光修改诗稿。临终前三月,忽对李阳冰言:“闻东海有樱,春开如雪,当是吾诗魂所化。”遂取纸笔,颤巍巍补题《临路歌》后序,将“明月”与“樱花”并提,谓“二者皆吾性命,终不分离”。落笔之日,恰值秋月满窗,榻前烛火无风自明,诗魂安然西去。】
我指尖抚过那些字,仿佛能触到病榻上的月光,闻到那页诗稿上淡淡的墨香。所谓补憾,不是要改写他人生的终章,而是让那颗曾困于失意、醉于江月的心,在临终前得见一丝跨越时空的回响。知道自己的诗没有随波逐流,知道那些滚烫的字句早已在人间扎了根,开了花。
晨光漫过采石矶的轮廓时,江面上的薄雾渐渐散去。我望着远处渐亮的天际,想起当涂的秋夜,那位白发诗人坐在病榻前,望着窗棂间的明月,唇边漾起的浅笑。或许那一刻,他听见了千百年后樱花树下的吟诵,看见了那些被他的诗点亮的眼睛。
风再次掠过江面,带着水汽的清冽,却再没有了昨夜的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