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与热汤

指尖那转瞬即逝的触感，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的涟漪在沈屿白心里盘桓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清晨，他骑着自行车穿过带着露水气息的林荫道，驶入校门时，那点异样感才被即将开始的忙碌冲淡。

上午第一节就是数学课。沈屿白抱着语文书和参考资料走向（三）班教室，准备等下课铃响后直接进去候课。刚到后门，就听见里面陆言深清冷的声音正在做课堂总结。

“……所以，这道题的关键在于理解函数图象的平移变换本质，而不是死记硬背口诀。下课。”

铃声准时响起。陆言深话音刚落，学生们如同解除了某种定身咒，气氛瞬间活络起来。陆言深收拾好教案，一抬头，目光便与后门外的沈屿白撞个正着。

沈屿白正微笑着看他，晨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他柔软的发梢和睫毛上跳跃。陆言深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瞬，随即面色如常地走了出来。

“沈老师。”

“陆老师。”沈屿白应着，侧身让他先过。两人擦肩时，沈屿白闻到一股极淡的、清冽的皂角香气，混合着粉笔灰的味道，很干净，是独属于陆言深的气息。

“下周调课的事，申请我已经提交了。”陆言深边走边说，语气公事公办。

“好的，麻烦你了。”沈屿白跟在他身旁，两人并肩沿着走廊走向办公室。清晨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流淌。调课顺利进行，沈屿白的作文课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有几个学生的构思让他眼前一亮，忍不住在午休时和陆言深分享。

“真的，陆老师，你看这个孩子写的，‘时间像一条沉默的河，我们都是在河里摸索石头的人’，是不是很有灵气？”沈屿白拿着随笔本，指着其中一段给陆言深看，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发现宝藏的喜悦。

陆言深正在批改作业，闻声停下红笔，顺着沈屿白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看得仔细，半晌，才“嗯”了一声，客观地评价：“比喻新颖，逻辑稍显跳跃，但作为高一学生，难得。”

他严谨的评语让沈屿白忍不住笑出声：“陆老师，你能不能别像批改数学证明题一样看作文啊？要感受，感受文字里的情感和想象力！”

陆言深抬眼看他笑得弯起的眼睛，没说话，只是将视线重新落回那本随笔上，又看了几秒，才淡淡道：“文笔尚可。”

沈屿白知道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很高赞誉了，心满意足地收回本子，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陆言深看着他雀跃的背影，低头继续批改作业，笔下却似乎比刚才更流畅了几分。

转眼到了周五，下午放学后，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般欢快地散去。沈屿白因为要整理下周的课件，在办公室多留了一会儿。等他抬头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夜色渐浓。

他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准备离开。却发现隔壁工位的陆言深也还在，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蹙，似乎在处理什么棘手的文档。

“陆老师，还没走？”沈屿白一边关电脑一边问。

“嗯，年级组的总结报告，周一要交。”陆言深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移动。

沈屿白看着他被屏幕光映照得有些冷硬的侧脸，想起这一周他又是班主任事务，又是数学教学，还要应付年级组的文书工作，忍不住开口：“吃饭了吗？”

“等下叫外卖。”陆言深回答得简洁。

沈屿白犹豫了一下，话已脱口而出：“别叫外卖了，去我家吃吧？我早上炖了汤，回去热一下就好，很快的。”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邀请同事回家吃饭，这似乎有点过于……亲密了？

陆言深敲击键盘的手停了下来，终于转过头看向他。灯光下，沈屿白的眼神干净而真诚，带着一点点未经思索的邀请后的无措。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方便吗？”陆言深问，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

“方便！就我一个人住，没什么不方便的。”沈屿白立刻回答，语气轻快起来，“而且汤炖多了也喝不完。”

陆言深看了一眼屏幕上还未完成的报告，又看了看沈屿白带着期待的脸（或许是他看错了），略一沉吟，点了头：“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沈屿白笑容绽开，“那你忙完叫我，我等你。”

最终，当两人并肩坐在车中，陆言深驾驶着车辆穿梭在被路灯晕染出暖黄色光晕的柏油路上时，沈屿白依然觉得这一切如梦似幻。他真的把“陆神”请回了家，还一起吃了顿饭？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仿佛触碰到某种不可思议的边界，连心跳都忍不住微微加快。

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拂在脸上，却吹不散沈屿白心头那点莫名的暖意。他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陆言深，他依旧沉默，身姿挺拔，但紧绷的下颌线在夜色里似乎柔和了些许。

打开公寓的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淡淡的香气一起涌来。沈屿白招呼陆言深坐下，自己则钻进厨房热汤炒菜。

陆言深打量着这个不算大的公寓，收拾得整洁温馨，沙发上随意搭着一条米色的绒毯，书架上塞满了各种书籍，大多是文学类，也有不少教育心理学和教学方法的专著。空气中弥漫着和沈屿白身上相似的、让人安心的柔和气息。

很快，简单的两菜一汤上了桌。玉米排骨汤炖得奶白，香气扑鼻。

“快尝尝，我手艺一般，但汤应该还行。”沈屿白给他盛了满满一碗。

陆言深道了谢，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顺着食道滑下，瞬间驱散了秋夜的微寒和积累了一周的疲惫。

“很好喝。”他看向沈屿白，认真地说。这不是客套，是发自内心的评价。

沈屿白看着他眼中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被食物抚慰后的柔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满满的，软软的。

“好喝就多喝点！”他弯起眼睛，自己也端起碗，感觉这普通的周五夜晚，因为对面这个人的存在，变得格外不同起来。

窗外是城市的灯火，窗内是温暖的灯光、食物的香气，和两个年轻老师暂时卸下工作的、平静而温馨的共处时光。有些种子，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正汲取着养分，准备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