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与共

那顿简单的晚餐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像是原本清晰的工作伙伴界限上，被蒙上了一层极淡的、温润的水汽，界限依然在，却不再那么棱角分明。

周一清晨，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天空灰蒙蒙的，雨丝带着凉意，敲打着窗户。

沈屿白撑着伞走到校门口时，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门卫处屋檐下避雨的陆言深。他显然没带伞，深色的衬衫肩头被雨水洇湿了一小块，颜色更深了些。他望着雨幕，神色依旧是平日的沉静，看不出丝毫窘迫。

“陆老师！”沈屿白快走几步，将伞撑到他头顶，“没带伞吗？”

陆言深转过头，看到是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嗯，出门时还没下。”

“一起走吧。”沈屿白很自然地将伞往他那边又偏了偏。伞不算很大，两个成年男人并肩，肩膀难免会轻轻碰触到。隔着薄薄的秋装，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热。

陆言深顿了顿，没有拒绝，低声说了句“谢谢”，便与他一同走入雨幕中。

雨声淅沥，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校园小路上，步伐不自觉地保持一致。沈屿白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是洗衣液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在这狭小密闭的伞下空间里，变得格外清晰。陆言深微微侧目，就能看到沈屿白专注看路的侧脸，睫毛很长，鼻尖被凉风冻得有点微红。

“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沈屿白闲聊般开口，“你下午要是回去没伞，我这儿还有一把备用的。”

“不用麻烦。”陆言深下意识拒绝。

“不麻烦，反正放着也是放着。”沈屿白语气轻松，“你要是淋雨感冒了，班里那帮皮猴子还不得翻天？”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试图让对话更自然些。

陆言深闻言，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到沈屿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嗯。”他最终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份好意。

这段共伞的路程并不长，不过几分钟。但走进教学楼，收拢雨伞，各自肩头残留的、来自对方身体的细微暖意，以及鼻尖萦绕的、属于对方的气息，却仿佛持续了更久。

上午的语文课，沈屿白讲到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窗外恰好也是秋雨缠绵。他讲解着词人笔下的愁绪，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教室后门——那里空无一人，陆言深并不在。但他心里却莫名地动了一下，想起早上共伞时，陆言深安静地走在他身旁，肩膀偶尔传来的温热触感。

而在数学办公室内，陆言深正埋头批改着周末的作业。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细微却清晰的沙沙声，与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交织成了一首低沉的旋律。他偶尔会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望向窗外——那些被雨水冲刷得洁净如新的树叶映入眼帘，他的思绪也随之飘远了一瞬，但很快又重新聚焦于眼前的公式和数字之上。然而，当有同事故意用略显夸张的语调抱怨道：“这鬼天气，差点淋成落汤鸡。”陆言深握笔的手指微微一顿，几不可察地收紧了片刻。那一瞬间，仿佛某种隐秘的情绪在他心底掠过，随即湮没在继续流淌的时间中。

下午放学时，雨果然还没停。沈屿白收拾好东西，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那把备用的长柄伞，走到陆言深桌旁。

“陆老师，给。”

陆言深抬头，看着那把递到眼前的深蓝色雨伞，又看了看沈屿白带着笑意的眼睛，沉默地接了过来。“谢谢。”他的声音比平时似乎柔和了半分。

“不客气，明天记得还我就行。”沈屿白笑着摆摆手，拿起自己的伞，“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陆言深看着沈屿白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才低头看向手中的伞。伞柄是简单的金属材质，触手微凉。他撑开伞，走入雨幕，伞下的空间似乎还残留着属于沈屿白的、那种柔和的气息。这感觉很奇怪，明明是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却因为撑着一把别人的伞，而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第二天，雨过天晴。陆言深早早来到办公室，将那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甚至伞面水渍都被仔细擦拭过的深蓝色雨伞，轻轻放在了沈屿白的办公桌上。

沈屿白来时，看到桌上恢复原状的伞，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他拿起伞，指尖拂过冰凉的伞骨，仿佛能感受到那人整理它时的专注与认真。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伞重新放回抽屉，然后像往常一样，开始准备一天的工作。只是当他泡好一杯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时，脑海里不经意地闪过一个念头——

原来，秋雨也可以是温暖的。

而这把普通的伞，在无声无息间，仿佛在他们之间，架起了一座极细极微的、通往彼此世界的桥。风渐起，秋意浓，有些故事，正适合在这样微凉又温暖的季节里，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