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秋雨之后,沈屿白发现,他和陆言深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比如,早上如果天气阴沉,沈屿白会自然而然地多带一把伞。而陆言深也不再像最初那样客套地拒绝,只是在他递过伞时,低声说一句“谢谢”,然后在第二天,必定会将折叠整齐、擦拭干净的伞放回他的桌上。
又比如,午休时,沈屿白若是从家里带了切好的水果或者自己烤的小饼干,总会顺手放一份在陆言深的办公桌上。陆言深起初会看他一眼,沈屿白便笑着解释:“太多了,吃不完,帮个忙?” 几次之后,陆言深便不再多问,只是默不作声地吃完,然后在下一次,可能会顺手将年级组发的高级咖啡包或者别人送的进口巧克力,同样不言不语地放到沈屿白正在批改的作文本旁边。
这种细微的、心照不宣的互动,像无声的溪流,悄然浸润着日常的缝隙。
十月中旬,学校举行秋季运动会。高一(三)班的学生年轻气盛,报名踊跃,但组织纪律和项目训练却成了问题。作为班主任的陆言深责无旁贷,课余时间几乎都泡在了操场上,督促训练,调整策略,声音都比平时沙哑了几分。
沈屿白本不必如此频繁地守在操场边,作为科任老师,他的职责并不包括时刻到场。然而,每当他瞥见陆言深忙得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时,心中总会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于是,在没有课的时候,他也开始抱着一摞作文本走向班级休息区的阴凉角落。他坐在那里,低头批改着手中的作业,却总是忍不住抬起头,目光穿过纸页,远远地落在场上的身影上,似乎生怕错过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
有学生跑接力赛摔倒,膝盖擦破了皮,哭得稀里哗啦。沈屿白立刻放下笔,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医药箱走过去,温声安抚,仔细消毒上药。他的动作轻柔,语气耐心,很快便让学生的情绪稳定下来。
陆言深站在不远处,看着沈屿白半蹲在地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他仰着头对哭泣的学生露出鼓励的微笑,那画面柔和得不像话。陆言深紧绷的下颌线不自觉地松弛了几分,他走过去,对那名学生言简意赅地肯定道:“坚持完赛,很好。下次注意安全。”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还蹲着的沈屿白,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个度,“医药箱给我吧,你去忙你的。”
沈屿白抬起头,逆着光,看见陆言深那轮廓分明的面容。在他深邃的眼底,似乎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或许是对学生,又或许,是对他?陆言深将医药箱递了过来,随后站起身,唇角微扬,语气轻缓:“没事,快改完了。你们班的学生士气倒是不错,就是稍微有些毛躁。”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一缕无形的风,悄然拂过沈屿白的心头。
“嗯,缺乏磨合。”陆言深接过箱子,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与沈屿白的触碰,这次两人似乎都习惯了这短暂的接触,谁也没有立刻缩回手。
运动会最后一天,有教师组4x100米接力友谊赛。年轻的老师们都被拉去充数,陆言深和沈屿白恰好都在列。
陆言深跑最后一棒,沈屿白跑第三棒。枪响之后,场面热闹非凡,学生们在看台上为自己班的老师疯狂呐喊。轮到沈屿白接棒时,他们组稍微落后。沈屿白咬紧牙关,奋力追赶,他身形看起来温和,跑起来却意外地有爆发力,顺利地将接力棒交到了陆言深手中。
陆言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他跑步的姿势带着一种力量感和独特的韵律,速度极快,迅速超越了两个对手,最终以微弱的优势第一个冲过了终点线。
(三)班的学生瞬间沸腾了,欢呼声震天响。
沈屿白在终点处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喘气,看着陆言深被一群学生围住,他因为剧烈的奔跑,额发被汗水打湿,冷峻的脸上难得地染上了一层薄红,胸口微微起伏。他似乎不太适应这种热烈的包围,眉头微蹙,但眼神里却有着一丝完成挑战后的亮光。
沈屿白看着这样的陆言深,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里有种与有荣焉的奇妙感觉。
陆言深拨开兴奋的学生,走到沈屿白面前,递给他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跑得不错。”他看着沈屿白因为运动而泛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依旧平稳。
沈屿白微微一怔,接过水瓶,仰头喝下一大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驱散了干渴,也似乎平息了因奔跑与对视而滋生的莫名躁动。“你才是,最后那一下反超简直帅呆了!”他由衷地赞叹道,语气中满是钦佩与欣赏。
陆言深没说话,只是拿起自己那瓶水,也喝了一口。阳光下,两人并肩站着,周围是喧闹的人群,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空气中弥漫着青春飞扬的气息和彼此微喘的呼吸声。一种并肩作战后的酣畅与融洽,在无声中静静流淌。
运动会结束后,工作回归正轨。但沈屿白发现,陆言深偶尔会在批改作业间隙,抬头看他一眼,虽然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纯粹的审视和距离感。而他自己也一样,在办公室里,只要陆言深在,即使两人各忙各的,一言不发,他也觉得莫名的心安。
他们依旧只是同事,是搭档班主任。没有逾越的言语,没有刻意的靠近。但那些共享的雨伞、桌上的零食、运动场上的并肩、以及无数个沉默却和谐的共处时刻,都像一颗颗细微的种子,深埋在心田的土壤之下,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悄然萌发。
距离破土而出,或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土壤之下的暖意,已然酝酿得愈发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