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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语·缘

第七年,雪未至

展览结束后的第三天,季倦黎收到了渡砚寄来的第一批画作。

木质画箱被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余卷画作。她戴上白色棉质手套,取出最上面的一卷,在宽敞的工作室地板上缓缓展开。

是一幅名为《晨昏》的水墨。

画面被一道斜斜的光影分割,左侧是晨曦微露,右侧是暮色四合。最令人称奇的是,光影交界处隐约可见一个女子的侧影,既像迎着晨光,又像步入黄昏。

季倦黎的心轻轻一动。她认出了那个侧影——是她自己。

这不是错觉。画中人的轮廓、微微仰头的姿态,甚至发梢的弧度,都与她有着惊人的相似。她清楚地记得,渡砚从未见过她站在晨光或暮色中的样子。

门铃在这时响起。

季倦黎开门,看见渡砚站在门外,手里提着另一个稍小的木箱。今天的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式外套,衬得他的眼神越发深邃。

“画都收到了?”他问,目光却已越过她的肩膀,落在了展开的《晨昏》上。

季倦黎侧身让他进来:“这幅画...是什么时候创作的?”

渡砚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画前,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轮廓。

“三个月前。”他说,“在我第一次看到你之后的第三天。”

季倦黎怔住了:“第一次看到我?”

渡砚抬起头,目光沉静:“‘东方意象’展览的开幕式,你站在展厅中央讲解作品。那天你穿着月白色的连衣裙,晨光从天窗洒下来,正好落在你的发梢。”

季倦黎努力回想。那是三年前的秋天,她刚刚接手市美术馆策展人的工作,“东方意象”是她的第一个重要展览。她记得那天的紧张,记得观众的目光,却唯独不记得观众中有这样一个人。

“你从来没有上前打招呼。”她说。

渡砚的唇角微微扬起:“那天我本来是要去撤回我的作品的——他们未经我同意就展出了《山语》。但听到你的讲解后,我改变了主意。”

他站起身,打开带来的木箱,里面是一幅较小的画卷。

“这是我昨晚完成的。”他将画卷递给季倦黎,“或许可以作为展览的开篇。”

季倦黎接过画卷,徐徐展开。

画面极为简洁,只有一滴墨,正滴落在水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墨滴中心有一点极细的金色,像是曙光初现。题款只有两个字:《遇见》。

“遇见你之后,我的画风变了。”渡砚轻声说,“从磅礴山河,转向了细腻人情。”

季倦黎注视着那滴墨,仿佛能看见它在水面上缓缓漾开的过程。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渡砚的画作如此打动人心——他的每一笔都不是技巧的堆砌,而是情感的凝结。

“我需要了解你。”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如果你希望我策划这个展览,我需要了解这些画背后的故事。”

渡砚沉默片刻,走到窗边。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的父亲也是一位画家,专攻工笔花鸟。”他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希望我继承他的风格,但我却痴迷于水墨的随性与不可控。十八岁那年,我们大吵一架后,我离家出走,发誓不画出名堂绝不回去。”

季倦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十年后,当我终于小有名气,带着自己的画集回家时,才发现父亲已经病重住院。”渡砚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框,“他握着我的画集,说了一句‘我错了’,就再也没能醒来。”

工作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遥远的车流声。

“《渡》就是在那之后创作的。”渡砚转过身,眼神复杂,“那只倦鸟,其实就是我自己。”

季倦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看到《渡》时,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她也曾是那只倦鸟,在生活的重压下几乎失去飞翔的勇气。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轻声说。

渡砚走近,在她面前停下:“季倦黎,我选择你,不只是因为你的专业能力。”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季倦黎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因为什么?”她问。

渡砚没有回答,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方古朴的砚台。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他将砚台递给季倦黎,“我希望用它来为这次展览创作最后一幅作品。”

季倦黎接过砚台,发现砚底刻着一行小字:“墨渡有缘人”。

“我们都是有缘人,渡砚。”她轻声说,“在艺术的国度里,每一个相遇都不是偶然。”

渡砚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动作轻柔却坚定。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他说。

接下来的日子里,季倦黎的工作室成了他们共同的创作空间。渡砚每天清晨都会带来新的画作,有时是完成的作品,有时只是几笔草稿。他们会一起讨论每幅画的摆放顺序,灯光效果,甚至标签上的文字。

季倦黎发现,渡砚对细节的执着近乎偏执。他会为一幅画的位置调整整整一个下午,会为了一句展签的措辞斟酌整整一个晚上。但他的偏执里有一种令人安定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在那刻只剩下眼前这一件事。

一个雨夜,他们工作到很晚。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工作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季倦黎正在撰写展览前言,渡砚在一旁静静地作画。

“倦黎,”他突然开口,“你曾经疲倦过吗?”

季倦黎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渡砚没有看她,依旧专注地在纸上挥毫。

“当然。”她说,“每个人都会疲倦。”

“不,我是说...”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那种深入骨髓的疲倦,让你几乎想要放弃一切的疲倦。”

季倦黎沉默了片刻。台灯的光线在她的睫毛下投下细密的阴影。

“三年前,我母亲重病,我不得不辞去在北京的工作回到这里。”她的声音平静,但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每天在医院和出租车间奔波,看着存款一点点减少,却看不到希望在哪里。有一天深夜,我从医院出来,站在十字路口,真的...一步也走不动了。”

渡砚的笔停了下来。

“然后呢?”他轻声问。

“然后我看见街角的一家画廊还亮着灯。”季倦黎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温暖,“橱窗里正展出着一幅水墨画——就是你的《山语》。那只孤独却坚定的鸟,像是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光。”

渡砚抬起头,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那幅画让我想起自己为什么选择这个行业。”季倦黎继续说,“即使生活再艰难,美依然存在,它等待着被发现,被传递。”

雨声渐渐小了,工作室里恢复了宁静。渡砚放下笔,走到她面前,俯身注视着她的眼睛。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低沉,“《山语》是我父亲去世后我画的第一幅作品。那时我觉得自己再也拿不起画笔了,但有一天,我看见一只鸟站在雪地里,对着远山鸣叫,仿佛在诉说什么。那一刻我明白,艺术从来不是选择,而是宿命。”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季倦黎能看见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就像我遇见你,”渡砚轻声说,“也是宿命。”

他没有更近一步,但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季倦黎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坚定而清晰。

“给我看看你刚才画的。”她最终说。

渡砚微微一笑,侧身让开。画纸上,一只倦鸟正停在一方砚台旁,低头饮水。题款是:“倦黎归处”。

季倦黎注视着那幅画,许久,轻声问:“展览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渡砚点头:“就叫‘墨渡倦黎’。”

窗外,雨已经完全停了,一轮明月从云层后露出脸来。月光洒进工作室,照亮了满地的画作,也照亮了两人眼中不言而喻的情感。

季倦黎知道,这个展览将不只是艺术的展示,更是两颗心的对话。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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