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朔的风裹着砂砾,打在霸刀山庄的青铜门上,发出沉闷的嗡鸣。五毒拢了拢单薄的银纹外衣,看着眼前飞檐斗拱的建筑群,睫毛上沾了层细霜——这是他第一次在深秋来到这片北地,连空气都比苗疆冷硬三分。
“冷?”
霸刀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刚打发走围着要礼物的师弟师妹,玄色劲装外罩着的白狐裘还带着室外的寒气,却伸手将五毒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毛茸茸的狐裘扫过五毒手背,暖意混着淡淡的松木香漫过来。
“还好。”五毒仰头看他,嘴角勾着惯有的漫不经心,“比起你们这儿的风,苗疆的瘴气可温柔多了。”
霸刀低笑一声,伸手替他拂去发间的沙粒:“跟我来,住处烧了地龙。”
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脚下的青石板缝隙里还凝着薄冰。五毒踩着霸刀的影子走,忽然想起第一次见这人的情景——去年在洛阳城外的战场,他被明教的缴械控得动弹不得,眼看弯刀就要劈下来,一道雪亮的刀光横空斩来,将明教弟子连人带刀劈成了两半。
那时的霸刀也是这样,玄甲染血,眉眼凌厉,却在看到他肩头的伤口时,难得放缓了语气:“还能走?”
后来他们组了二二队,打了三个赛季,从青铜一路冲到名剑堂前十。霸刀的刀厚重如山岳,总能在他蛊虫尽出时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而他的毒则刁钻如藤蔓,缠得敌人毫无还手之力。队友都说他们是“冰与火”的配合,只有五毒知道,霸刀那身冷硬的盔甲下,藏着怎样不易察觉的温度——比如会在他被集火时,用自己的身体挡技能;比如会在赛后默默递上一瓶温热的伤药。
“在想什么?”霸刀忽然停步。
五毒回过神,发现已到了一处雅致的院落,院里的老梅树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蓝色的天空。“在想,”他故意凑近,指尖划过霸刀腰间的玉佩,“等下要不要再打一把二二?就当是……庆祝你回家。”
霸刀的耳根微微发烫,伸手捏住他作乱的手腕:“先暖身子。”他推开屋门,暖意瞬间涌了出来——地龙烧得正旺,桌上还温着一壶酒,瓷碗里盛着切好的鹿肉干。
五毒刚坐下,就见霸刀从行李里翻出件厚披风,是北地特有的貂绒料子,边缘绣着暗纹的刀穗。“穿上。”霸刀把披风往他身上裹,“你那身衣服,在河朔待不过三天。”
披风上还带着霸刀的气息,五毒裹紧了些,忽然笑了:“怎么?怕我冻坏了,没人给你补蛊?”
“怕你冻坏了,”霸刀倒了杯酒递给他,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我还得背着你回苗疆。”
酒液温热,带着淡淡的药香。五毒刚喝了两口,就听见院外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灰布校服的小貂萝抱着剑,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
“师兄,师父让你去前堂一趟,说有要事商量。”小貂萝的目光在五毒身上打了个转,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这位就是……你常说的那位五毒哥哥?”
霸刀的眉峰动了动:“叫前辈。”
“哦。”小貂萝吐了吐舌头,飞快地跑了。
五毒看着她的背影,笑出声:“你师弟师妹们,好像对我很好奇。”
“小孩子家,没见过苗疆人。”霸刀起身整理了下衣襟,“我去去就回,你在屋里待着,别乱跑。”
“知道了,霸刀大人。”五毒挥了挥手,看着霸刀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地龙的温度渐渐漫遍全身。五毒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忽然觉得,这河朔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然而半个时辰后,五毒却不得不走出温暖的屋子——因为他听到了前堂传来的争吵声,其中一道,正是霸刀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意。
他循着声音往前走,刚到月亮门,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呵斥:“……你可知他是什么身份?五毒教与我霸刀山庄素无往来,你贸然将他带回庄中,若是被江湖人知晓,我霸刀的脸面往哪里搁!”
“他是我队友,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霸刀的声音冷得像冰,“师父,当年若不是他,我早已死在洛阳城外。”
“江湖恩怨,岂能混为一谈!”苍老的声音越发严厉,“我已查清,他是五毒教长老的关门弟子,手里握着苗疆秘蛊,这样的人留在庄中,迟早是祸害!你今日必须把他赶走,否则……”
“否则怎样?”霸刀打断他,“否则我就不是霸刀弟子?”
五毒站在门后,指尖微微收紧。他早该想到,霸刀山庄这样的名门正派,怎会容得下一个来自五毒教的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养过最毒的蝎子,炼过最烈的蛊,确实不该沾染这北地的冰雪。
正想转身离开,忽然听见霸刀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若是祸害,我便与他一同为祸江湖。师父,您要逐我出门墙,便先斩了我这把刀。”
铁器落地的脆响传来,想必是霸刀将佩刀扔在了地上。五毒的心猛地一揪,推开门冲了进去。
前堂里,须发皆白的霸刀庄主正怒视着跪在地上的霸刀,而霸刀的玄铁刀就横在脚边,刀身映着他倔强的侧脸。
“谁让你多管闲事。”五毒走到霸刀身边,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霸刀抬头看他,眼神复杂:“你怎么来了?”
“再不来,”五毒弯腰捡起地上的刀,塞回他手中,“怕是有人要亲手斩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他转向那位老庄主,拱手道,“前辈,晚辈五毒,今日叨扰了。我这就离开,绝不给霸刀山庄添麻烦。”
“你以为走了就完了?”老庄主冷笑一声,目光如刀,“五毒教的手段,老夫早有耳闻。你敢说,你没给我这蠢徒下什么阴毒的蛊?”
五毒的脸色沉了沉:“前辈此言差矣。我五毒教虽以毒术闻名,却也讲恩怨分明。霸刀于我有恩,我岂能害他?”
“口说无凭!”老庄主拍案而起,“来人,把他拿下,搜他身上有没有蛊毒!”
几名霸刀弟子立刻围了上来,刀光闪闪。霸刀猛地起身,将五毒护在身后,玄铁刀嗡鸣着出鞘:“谁敢动他!”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五毒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盒,打开,里面躺着一只通体碧绿的虫子,正缓缓蠕动。
“既然前辈不信,”五毒的声音平静下来,“那我便证明给你看。”他拈起那只虫子,毫不犹豫地按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你疯了!”霸刀失声惊呼。
那是五毒教的“同心蛊”,种蛊者与宿主同生共死,若是宿主身死,种蛊者也会七窍流血而亡。五毒竟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绝不会伤害霸刀。
碧绿的虫子钻进皮肤,留下一个淡淡的青痕。五毒看着老庄主,挑眉道:“这样,前辈信了吗?”
老庄主的脸色变了变,看着五毒手臂上的青痕,又看看霸刀眼中的震惊与怒意,最终重重哼了一声:“好一个五毒教弟子!三日之内,若你敢耍花样,休怪老夫不客气!”说罢拂袖而去。
弟子们也纷纷退下,前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谁让你用同心蛊的!”霸刀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发颤,“你知不知道这蛊的厉害?”
“知道啊。”五毒笑了笑,指尖抚过他紧绷的下颌,“这样,你师父就不会再逼你赶我走了。”
霸刀的喉结动了动,忽然将他紧紧抱住,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里:“蠢货……你这个蠢货……”
五毒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急促的心跳,忽然觉得手臂上的蛊虫带来的微痒,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喂,”他轻轻拍了拍霸刀的背,“你要是再勒紧点,说不定这蛊真要发作了。”
霸刀猛地松开他,却依旧紧紧攥着他的手腕,目光落在那片青痕上,又疼又气:“回去我就找解药,把这蛊给你解了。”
“解不掉的。”五毒摇头,“同心蛊,一旦种下,除非一方身死,否则终生无解。”他看着霸刀瞬间煞白的脸,忽然笑得狡黠,“怎么?怕了?以后可得好好活着,不然我也得陪你一起死。”
霸刀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忽然低骂一声,弯腰将他打横抱起:“回屋!”
“哎?”五毒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你干什么?”
“找药!”霸刀的声音闷闷的,“就算解不掉,也得找点东西敷着,别让它发炎了。”
抱着人的手臂稳得像座山,五毒靠在他胸前,听着玄铁刀鞘碰撞的轻响,忽然觉得,这同心蛊种得,好像也不算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