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水

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是校园里最热闹的集体活动，也是宋瑜和周瑾这类“非运动型”学生最无所适从的时候。

操场上是喧嚣的海洋，加油声、呐喊声、发令枪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阳光曝晒塑胶跑道的味道和少年们蓬勃的汗意。宋瑜和周瑾，像两艘搁浅在热闹岸边的小船，与这片沸腾格格不入。

宋瑜体力不行，也害怕那种拼尽全力的竞争感，报项目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周瑾则是对所有需要集体协作和过度暴露在目光下的活动都敬而远之。于是，当大部分同学都在跑道旁或场地内为班级荣誉而战时，她们俩，加上同样没报项目的张涵，拥有了大把的自由活动时间。

张涵很快被其他小组拉去当啦啦队，举着彩色的塑料手掌卖力加油。宋瑜和周瑾则找了个靠近树荫、相对安静的看台角落坐下。

宋瑜从书包里掏出素描本和笔——这是她打发时间的最佳方式。周瑾则拿出了她那本厚厚的、边角已经有些卷起的武侠小说。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槐树叶，在她们身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远处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她们所在的角落自成一方安静的小天地。

宋瑜画了几笔看台下方的人群速写，觉得没什么意思，目光便开始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周瑾。

周瑾看书的样子很专注，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侧脸。她的手指修长，稳稳地捏着书页边缘，翻页的动作轻而缓。阳光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颌线和脖颈柔和的弧度，有一种不同于平日清冷的宁静感。

宋瑜看着看着，画笔就停了下来。她觉得此刻的周瑾，比操场上任何奔跑的身影都更……好看。一种安静的、让她心里微微发痒的好看。

忽然，一阵带着热气的风吹过，几片细小的槐树花瓣和不知名的飞絮飘落下来，正好落在宋瑜的鼻尖和手背上。

“阿嚏！”宋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手背上传来的微痒让她下意识想去挠。

几乎在她动作的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拍掉了她手背上的飞絮和花瓣。动作很快，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干脆。

宋瑜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周瑾不知何时已经从书页里抬起了头，正看着她。她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仿佛在确认她有没有事。

“没……没事。”宋瑜摸了摸刚刚被周瑾碰过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心里那种被羽毛挠过的痒意又来了，甚至更明显了些。

周瑾确认她没事，便收回了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仿佛刚才那个细微的举动只是阅读间隙一个无意识的本能反应。

宋瑜却没办法立刻回到画画的状态了。她感觉脸颊有点发热，心跳也快了几拍。她低下头，假装在整理画笔，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再次瞟向周瑾。

就在这时，参加完四百米跑的同学陆续回到看台休息，一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班上一个平时挺活跃的男生，大概是跑得口干舌燥，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宋瑜和周瑾这个相对“清闲”的角落。

“宋瑜，周瑾，帮个忙呗？”男生咧着嘴，带着运动后的热气走过来，“能帮我们去小卖部买几瓶水吗？实在跑不动了。”他说着，把几张零钱塞了过来。

宋瑜还没来得及反应，周瑾已经合上了书，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接过了那些钱。

“走吧。”周瑾低头对还坐着的宋瑜说，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宋瑜“哦”了一声，连忙收起画本站起来，跟在周瑾身后。

去小卖部的路上，宋瑜还在想着刚才周瑾那个帮她拍掉飞絮的动作，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跶个不停。她偷偷看着周瑾走在身侧的背影，清瘦，挺拔，在阳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到了小卖部，周瑾利落地买了好几瓶运动饮料和矿泉水。在准备付钱的时候，她的目光在冰柜里扫了一眼，然后额外拿出了一瓶……柠檬味的电解质水。

那不是运动饮料，也不是矿泉水，就是一瓶很普通的、带着酸甜口感的柠檬水。

周瑾面色如常地一起付了钱，然后把那瓶柠檬水单独递给了宋瑜。

“给你的。”她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宋瑜怔住了，下意识地接过那瓶带着冰凉水汽的柠檬水。她记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跟周瑾明确说过自己喜欢喝这个口味，只是在某次闲聊时，提到过不喜欢白开水的寡淡，也不喜欢运动饮料奇怪的味道，觉得酸酸甜甜的柠檬水还不错。

周瑾她……记住了？

宋瑜握着那瓶冰凉的柠檬水，感觉那股凉意顺着掌心，一直蔓延到了心里，驱散了因为天气和刚才那个小插曲带来的所有燥热。她抬起头，看着周瑾已经拎起那几瓶沉重的饮料、转身往回走的背影，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

她赶紧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真好喝。宋瑜眯起眼睛，像一只被顺了毛的、心满意足的小猫，快走几步，跟上了前方那个沉默却细心的身影。

跑道上的喧嚣依旧，但宋瑜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比赢得比赛更让她心动的东西。它就藏在一瓶微不足道的柠檬水里，和一个总是沉默寡言的人，那不动声色的关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