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透

确定关系后的日子，像浸在温吞的蜜水里，甜得有些发腻，却也暗藏着宋瑜自己才能品出的、细微的酸涩。她像一只终于将珍宝圈进自己领地的小猫，一边满足地舔舐，一边警惕地竖着耳朵，竖起每一根毛发，防范着任何可能的觊觎。

周瑾的“好”是内敛而具体的。她记得宋瑜所有的过敏原和忌口，会在食堂吃饭时，默不作声地将自己餐盘里宋瑜能吃的、味道清淡的菜拨给她，再面不改色地吃掉那些宋瑜碰不了的辣味食物。她会在宋瑜因为画不出满意的作品而焦躁时，递上一杯温水，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那种存在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安抚。

宋瑜贪婪地汲取着这份好，却又被一种更深的不安驱使着，想要更多，想要确认自己在这份关系里绝对的、不可动摇的地位。

于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测试”周瑾。

她会当着周瑾的面，和其他同学——尤其是那些对她表现出好感的男生——更加热络地交谈，笑得花枝乱颤，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密切地捕捉周瑾的反应。

周瑾通常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她只是会停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无论是看书还是写作业，目光平静地落在某处，仿佛在专注地听着，又仿佛神游天外。但宋瑜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会因为她与别人的笑闹而变得稀薄、凝滞。周瑾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这种抗议让宋瑜感到一种病态的满足。看，她是在乎我的。

但这种满足感，在一次体育课后达到了顶峰，也险些失控。

那天体育课测八百米，宋瑜体力不支，跑完后面色苍白，几乎要虚脱，被几个女生搀扶着在操场边休息。那个体育委员，大概是出于关心，拿着一瓶功能饮料走了过来，蹲下身，语气关切地问：“宋瑜，你没事吧？喝点水？”

宋瑜正难受得厉害，也没多想，刚要伸手去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一步挡在了她和那瓶水之间。

是周瑾。

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比平时更沉、更冷。她没看那个体育委员，目光直直地落在宋瑜身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不能喝这个。”

体育委员愣了一下，举着水有点尴尬。

周瑾不再理会他，将自己手里那瓶拧开了盖子的、温度适中的矿泉水递到宋瑜嘴边，动作带着点强硬的意味：“喝这个。”

宋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占有欲的举动弄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不适，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抬头看向周瑾，周瑾也正看着她，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翻涌着不悦和……一丝极力压抑的怒火。

体育委员讪讪地走了。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宋瑜看着周瑾紧抿的唇线和依旧冷硬的侧脸，心里那点因为被“保护”而产生的甜蜜，迅速被一种更强烈的恐慌取代。

周瑾的反应太大了。这超出了她预想的“吃醋”范畴，更像是一种主权宣示。而这种宣示，让她精心维持的、那个“被动接受告白”的单纯形象，感到了压力。

她害怕周瑾看出破绽，害怕周瑾意识到，这一切的起点，或许并不那么纯粹。

“我……我没事了。”宋瑜小声说，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周瑾没说话，只是收回水瓶，拧紧盖子，然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依旧沉默着，但那股低气压却笼罩着两人。

宋瑜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玩弄的，可能是一团她无法完全掌控的火焰。周瑾的沉默之下，藏着的是比她想象中更执着、也更具有侵略性的情感。

她开始后悔之前的那些试探。她像那个点燃了山火却无力扑救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蔓延，不知最终会吞噬什么。

那天之后，周瑾似乎恢复了常态，依旧沉默地照顾她，但宋瑜却能感觉到，她们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周瑾看她的眼神，除了喜欢，似乎多了一层更深的、让她心悸的审视。

而那个小号“意”，也收到了周瑾一条意味不明的消息。

周瑾：“有时候，会觉得看不透她。”

这条消息像一道惊雷，炸得宋瑜魂飞魄散。

看不透谁？是看不透“宋瑜”吗？

宋瑜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冰凉。她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的岩石已经开始松动。

她精心编织的谎言网络，似乎终于迎来了第一次严峻的考验。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继续完美地扮演下去，也不知道当谎言被撕开的那一刻，她得到的这份偷来的甜蜜，是否还能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