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沭阳帝姬向来只为自己筹谋,精致的利己之下,从不顾他人死活。旁人待她再好,她也转眼便忘,只认棍棒不记甜头,更不曾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如何刺痛身边至亲之人。
“冼少词,你听清楚——本宫与平阳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臣子多嘴!注意你的身份、你的言辞,若再放肆,休怪本宫以「欺君之罪」重重治你!”【注:欺君之罪,非仅指对天子;凡君臣之间,包括皇子、帝姬与臣子及其亲眷,若言行不敬,皆可以此论处。】
“你——”冼少词怒气上涌,还要上前争辩,平阳帝姬却已快步拦在他与沭阳之间,柔声劝道:“姐姐何必动怒?既然都是自家姐妹,这些银钱之事,谁用不是用呢?”“平阳,何必在此假意示好!若不是你故作大方,将月例银子让与我用,又怎会引得你这忠仆急急出头?小小年纪,便如此擅作‘善良’姿态,既似白莲清高,又似绿茶沁人,将来还不知要怎样算计于我!”
沭阳语带讥讽,说罢便挥手一推。平阳未及防备,踉跄跌倒,脚踝处顿时传来一阵锐痛。

如今的朝廷风雨飘摇,为节省用度,宁国后宫也不得不裁减开支。身为六宫之主的舟皇后更是以身作则,不仅将太医院各项用度减半,更传谕后宫诸位皇子、帝姬:“若非危及性命之事,能自行处置便不必惊动太医。”
因而诸如扭伤、脱臼、崴脚一类伤势,众人皆习以为常,或揉或敷,自行了事。纵使皇亲宗室已节俭至此,朝中却仍有人中饱私囊,贪敛国库银钱。即便是冼家这般自诩清流、世代书香的门第,竟也未能免俗,暗中挪用官银以充私用。
“这个你拿着,去宫外请一位最好的跌打大夫。”冼少词将沉甸甸的钱袋塞进侍立一旁的小舍监手中,语气急促,“剩下的,全赏你。”说罢不等回应,他已俯身背起崴了脚的平阳,头也不回地踏出学堂。
[坤宁宫]
殿内烛火微摇,舟皇后正拈着针线,忽见帘栊响动,冼少词背着平阳疾步而入。她心头一紧,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迎上前:“少词?这是怎么了?平阳为何是你背回来的?”“回娘娘,帝姬的脚崴了。”冼少词气息未定,将平阳小心安置在软榻上,终究没能忍住,沉声道,“是沭阳殿下所为。”
话音落下,坤宁宫内静得能听见烛花噼啪。舟皇后眸光一沉,并未立即发作,只侧首问身旁侍立的宫使:“沭阳帝姬可回宫了?”舟皇后闻言,眼底最后一丝温意褪尽。她命宫人与舍监好生照看平阳,随即起身,裙裾曳地,无声地朝偏殿走去。珠帘掀起,但见沭阳正安然坐在案前,指尖拈着一块蟹粉酥,一旁的碟子里还盛着枣泥山药糕,满室甜香,恍若无事发生。
“沭阳,本宫同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些奢靡点心早该撤了!若腹中饥饿,吩咐御膳房煮碗清汤面便是。你可知这一碟蟹粉酥、一盘枣泥山药糕,要费去多少银钱?你的月例银子哪里经得起这般耗费?”
舟氏瞥见案上摆着的精致糕饼,眉头倏地蹙紧,对着正拈起点心的沭阳帝姬沉声斥责。沭阳帝姬一口酥还没咽下,就被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心里顿时涌上说不出的委屈。
她素来自矜身份,如今无端受责,哪里肯乖乖低头?当下便扬起脸顶撞:“母后,儿臣是帝姬,是天子亲女,难道连几块点心都吃不得?您要俭省,也不该俭省到儿臣头上!”
说着愈发激愤,指着鬓间珠翠、身上罗裙,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您瞧瞧!儿臣的首饰、胭脂、衣裳,哪一样比得上宗室贵女?父皇是一国之君,可儿臣的日子,倒过得不如臣子之女!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父皇他——”
“没用”二字尚未脱口,舟氏一记耳光已重重落下,截断了她未尽的怨怼。“往日是本宫太过纵容,才将你惯得如此不知轻重!你何时能学学你妹妹,俭约自持、恪守本分?何曾似你这般耽于享乐、奢靡无度!”舟氏胸口起伏,指着门外厉声道,“现在就去书房,将《女则》抄上十遍!未抄完之前,不准用膳。”
“不吃便不吃!儿臣无错,绝不抄书!”沭阳帝姬哭喊一声,扭头便奔出殿外,一路哭着要向太后告状。才穿过御花园,却迎面撞见甄贵妃。甄氏一贯口蜜腹剑,见沭阳泪痕满面、衣衫不整,心下顿时了然。她素知这位帝姬心性浅薄,远不如其母皇后沉静隐忍,又极重私利,最易挑动。

当下甄贵妃柔声迎上前,执手温言宽慰,又命宫女捧来新裁的云锦裙、一对累丝嵌宝金簪,并几样精巧点心,轻叹道:“帝姬何苦与皇后置气?这般容貌,合该好好妆饰才是。”
一面说着,一面亲手为沭阳整理鬓发,语声渐低,似怜似叹:“皇后执掌六宫,自然处处需讲规矩、重体统……只是苦了帝姬。若换作旁人,岂会舍得让亲生女儿受这等委屈?”
字字关切,句句熨帖,却如软针刺入沭阳心底那点不甘。甄贵妃垂眸掩去一丝冷笑,她要的,正是借这娇纵帝姬的手,一步步将舟氏从后位上推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