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无形的薄膜，裹着八月午后的闷热，沉甸甸地压在国家体育总局训练馆的空气里。汪顺摘下泳帽，水珠顺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线滚落，砸在深蓝色的防滑地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刚结束两组400米混合泳的高强度训练，他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里灼热的酸胀感，像是有团火在慢慢烧。
“顺哥，歇会儿？”同组的年轻队员递过一条毛巾，眼神里带着几分敬佩。汪顺接过，胡乱往头上一罩，含糊地“嗯”了一声，走到场边的休息椅坐下。他没看周围说笑的队友，视线落在泳池里不断翻涌的水波上——刚才最后一个转身时，左膝内侧传来的那阵钝痛，此刻像根细小的针，时不时刺他一下。
这不是第一次了。自从去年世锦赛前的那次意外拉伤，左膝就成了他训练时悬在头顶的剑。队医检查过几次，都说恢复得不错，叮嘱他别太紧绷，但那种若有似无的不适感，只有他自己清楚。尤其最近为了备战亚运会，训练强度一再加码，那点疼痛也跟着变本加厉。
“汪顺在吗？”一个清亮的女声从入口处传来，带着点职业性的温和。
汪顺抬头望去。门口站着个穿白色运动服的姑娘，手里抱着个浅灰色的文件夹，身形不算高挑，但站姿很挺拔。她的头发在脑后松松地挽成一个髻，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被训练馆里的空调风吹得轻轻晃动。最显眼的是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看人时带着一种专注的认真。
“我是。”汪顺站起身，毛巾滑到颈后，露出被晒成健康小麦色的脖颈。他认出这是队里新来的康复治疗师，好像姓温，前几天开会时见过一面，隔着十几个人，没太看清脸。
“温以然，康复治疗科的。”她快步走过来，伸出手，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温度，“之前跟队医沟通过你的情况，今天来做个详细评估。”
汪顺握了握她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收了收力。她的手很稳，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纤细，掌心带着些薄茧，大概是常年做手法治疗磨出来的。“麻烦了。”他的声音还有点训练后的沙哑。
温以然没多寒暄，打开文件夹翻到记录页，目光落在他的左膝上：“先活动一下，我看看关节活动度。”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像是在对待一件需要仔细检查的精密仪器。
汪顺依言屈伸膝盖，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他能感觉到温以然的视线落在他的膝窝处，那目光不算灼热，却带着一种穿透力，让他莫名地有点不自在。他习惯了训练场上的汗水和呐喊，习惯了镜头前的聚焦，却不太适应这种近距离的、带着专业审视的注视。
“疼点在哪个位置？”温以然蹲下身，指尖轻轻点在他膝盖内侧的皮肤上。她的动作很轻，指腹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运动裤渗进来，比那点钝痛更让人在意。
汪顺喉结动了动，低声道：“偏上一点，转身发力的时候最明显。”
温以然点点头，指尖稍微加了点力按压，同时示意他：“再做一次屈伸。”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阳光透过训练馆的高窗落在她发顶，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汪顺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发旋上，那里有根调皮的碎发翘起来，像个小小的惊叹号。
“肌肉张力有点高，”温以然站起身，在记录页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可能是上次拉伤后形成的代偿性紧张，需要做手法放松和理疗。”她抬起头，对上汪顺的目光，“今天先做一次深层放松，后续需要制定系统的康复计划，配合训练周期调整。”
“好。”汪顺应了一声，视线匆匆移开，落在远处队友们溅起的水花上。他忽然觉得训练馆里的消毒水味好像没那么浓了，空气里似乎多了点别的味道，很淡，像某种植物的清香，大概是她身上的。
治疗室在训练馆隔壁的小楼里，房间不大，靠墙摆着理疗床和一排仪器，墙上贴着人体肌肉解剖图。温以然让他趴在床上，解开左膝处的运动裤，露出膝盖以上的大腿内侧。
“放松，别紧绷。”温以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她戴上一次性手套，掌心搓热了按摩油，轻轻覆在他的肌肉上。
冰凉的油液混着她掌心的温度，触感很奇妙。汪顺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指尖顺着肌纤维的走向滑动，力道由轻到重，精准地找到那些僵硬的结节。每一次按压都带着酸胀感，却又奇异地缓解了那股紧绷的不适。
他趴在枕头上，侧脸贴着柔软的布料，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治疗室里很安静，只有温以然偶尔发出的指令，和仪器运行的低鸣。他闭上眼睛，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可感官却像被放大了无数倍——她的呼吸声很轻，落在他的耳后；她俯身时，发梢偶尔会扫过他的小腿，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按摩油的味道是淡淡的薰衣草香，和他常用的运动喷雾味道完全不同。
“这里疼吗？”温以然的指尖停在大腿内侧靠近腹股沟的位置，稍微加重了力道。
汪顺闷哼了一声，额角渗出细汗：“嗯。”
“忍一下，这里的粘连需要松开。”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感。指尖的力道持续加深，那股酸胀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盖过疼痛。汪顺咬紧牙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能感觉到肌肉在她的手下慢慢松弛下来，像被春雨浸润的土地，那种紧绷了许久的沉重感，一点点减轻了。
不知过了多久，温以然的手终于收了回去。“好了。”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微不可闻的疲惫，“起来活动一下，看看有没有缓解。”
汪顺慢慢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膝盖。左膝内侧的钝痛明显减轻了，肌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变得轻快了许多。他有些惊讶地看向温以然，她正在收拾治疗盘，额头上也沁着薄汗，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
“谢谢，感觉好多了。”他真心实意地说。
温以然擦了擦手，拿起文件夹：“明天同一时间过来，做理疗。”她顿了顿，补充道，“最近训练量可以适当调整，避免过度屈膝的动作，我会跟你的教练沟通。”
汪顺看着她认真记录的侧脸，忽然想起刚才她蹲在泳池边的样子，想起她发顶的那层金光。他想说点什么，比如问问她什么时候来队里的，或者她以前在哪里工作，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是点了点头：“好。”
走出治疗室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正好斜斜地照在走廊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汪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膝，那里还残留着一点薰衣草的香味，和温以然指尖的温度。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的消毒水味似乎真的被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他莫名心安的气息。
他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泳池边的那次相遇，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早已习惯了枯燥训练和激烈竞争的世界里，漾开了一圈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而那个叫温以然的姑娘，带着她的专业和沉静，正一步步走进他的生命里，准备用她的方式，治愈他的伤痛，也温暖他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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