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汪顺提前十分钟到了治疗室门口。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隔壁器材室传来队员们搬动杠铃的闷响。他靠在墙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运动裤的膝盖处——那里的布料昨天被温以然的指尖反复触碰过,现在想来,竟有种微妙的存在感。
治疗室的门虚掩着,透出里面柔和的灯光。汪顺敲了敲门,听到温以然那句清亮的“请进”,才推门进去。
她正站在理疗仪前调试参数,白色运动服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她手臂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来了?”温以然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刚忙完的仓促,“先躺到床上,我把电极片贴上。”
汪顺依言躺下,目光落在天花板的吊灯上。那是盏很普通的白色吸顶灯,边缘积了点灰尘,像被遗忘的星子。他忽然想起昨天她俯身按摩时,发梢扫过他小腿的触感,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在皮肤上留下了许久不散的痒意。
“放松。”温以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拿着两片巴掌大的电极片走过来,电极片上沾着透明的凝胶,在灯光下泛着微凉的光泽。
汪顺下意识地绷紧了左腿。
温以然察觉到他的僵硬,动作顿了顿:“电极片会有点凉,别紧张,只是低频脉冲,帮助放松肌肉的。”她的指尖先在他膝盖上方的皮肤上轻轻按了按,像是在确认位置,也像是在安抚。
那点微凉的触碰让汪顺的呼吸慢了半拍。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认真调整电极片角度的样子,忽然觉得治疗室里的空气好像比昨天更安静了。仪器的嗡鸣声消失了,隔壁的动静也听不见了,只剩下她指尖偶尔碰到皮肤的轻响,和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电极片贴上皮肤的瞬间,确实有点凉,像初秋的第一滴露水落在皮肤上。温以然退到仪器旁,按下开关。
一阵细微的震颤顺着电极片传进肌肉里,像无数根小针在轻轻敲打。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酥麻,从表层一直渗到深处。汪顺能感觉到僵硬的肌肉在这种震颤下慢慢松弛,昨天被按压开的酸胀感又隐隐浮现,但这次带着点舒服的暖意。
“强度可以吗?”温以然站在仪器边,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嗯,挺好。”汪顺的声音有点闷。他不敢看她,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什么。他是习惯了被注视的人,赛场上的目光比这炙热百倍,但此刻温以然的注视不一样——那里面没有期待,没有评判,只有纯粹的观察,却偏偏让他浑身不自在。
温以然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翻看起来。她的坐姿很端正,脊背挺得笔直,握着笔的手指偶尔在纸页上划过,留下浅浅的痕迹。
汪顺的视线不受控制地飘过去。笔记本的封面上印着一行小字,是英文,他看不太清,但能看到纸页边缘已经被翻得有些卷边。她看得很专注,眉头微蹙,像是在研究什么复杂的病例。阳光落在她的侧脸,把她下颌的线条勾勒得很柔和,连带着那点职业性的疏离,也好像淡了些。
“你以前在哪个医院工作?”话出口的瞬间,汪顺就后悔了。他不是个爱打听的人,尤其是对不太熟悉的人。
温以然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之前在省康复中心,主要做运动损伤康复。”她的回答很简洁,没有多余的信息。
“哦。”汪顺应了一声,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唐突,只好把目光重新移回天花板。空气里又安静下来,只有仪器发出的轻微嗡鸣,和她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他忽然想起队里队友的闲聊,说新来的温治疗师很厉害,年纪轻轻就拿了好多证书,是从省里挖来的专家。当时他没太在意,现在看来,她确实有资本。昨天那套按摩手法,精准得让他惊讶,比他以前遇到的很多治疗师都要专业。
“你的膝盖,”温以然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上次拉伤后,有没有做过系统的康复训练?”
“队医给过方案,训练太忙,有时候顾不上。”汪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运动员总是这样,比起康复,更在意训练量,总觉得只要练得多,就能弥补伤痛带来的影响,却往往忽略了康复的重要性。
温以然放下笔,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严肃:“运动损伤的康复,比训练更重要。尤其是膝关节,结构复杂,一旦形成慢性损伤,会影响运动寿命。”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左膝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从明天开始,我会给你加一组康复训练,每天半小时,必须完成。”
她的语气很坚定,不像商量,更像命令。换作别人,汪顺或许会觉得不舒服,但看着她认真的眼神,他却生不出反驳的念头。他能感觉到,她不是在刻意刁难,而是真的在为他的身体着想。
“好。”他点了点头,心里竟有种莫名的顺从。
温以然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地答应,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漾开一圈微小的涟漪,却让她那双亮得像黑曜石的眼睛,瞬间染上了暖意。
汪顺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第一次见她笑,不是职业性的微笑,而是带着点真实情绪的、浅浅的笑意。原来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有两个小小的梨涡,不明显,却很可爱。
“仪器还有五分钟结束。”温以然很快收回笑容,重新拿起笔记本,像是刚才那个笑容从未出现过。
汪顺却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那瞬间的暖意烫了一下。他看着她低头看书的样子,忽然觉得治疗室里的空气,好像没那么沉闷了。那淡淡的薰衣草香,似乎也更清晰了些,混着阳光的味道,让人觉得很安心。
仪器停止震颤的提示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温以然走过来,小心地揭下电极片,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他。凝胶被擦掉后,皮肤上留下一片微凉的湿意。
“明天记得穿宽松点的裤子,方便做康复训练。”她一边收拾电极片,一边叮嘱道。
“嗯。”汪顺坐起身,活动了一下膝盖,感觉比昨天更轻快了。那种紧绷感像是被彻底驱散了,连带着心里的烦躁,也好像淡了许多。
“谢谢。”他站起身,很认真地说。
温以然摆摆手,正在记录的笔尖顿了顿,忽然抬头看他:“你今天的训练计划里有转身练习吗?”
“有。”
“先停掉,等我跟教练沟通好替代方案再说。”她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专业的冷静,“别逞强。”
汪顺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姑娘,身上有种很强大的力量。不是运动员那种爆发性的力量,而是一种沉静的、让人信服的力量。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走出治疗室的时候,走廊里的阳光比刚才更暖了。汪顺摸了摸自己的左膝,那里已经没有了薰衣草的香味,却好像还残留着电极片的微凉,和她指尖的温度。
他想起她刚才那个浅浅的笑容,想起她认真叮嘱他“别逞强”的样子,脚步不由得慢了些。训练馆的方向传来队友们的呐喊声,那是他熟悉的、充满斗志的声音,但此刻听在耳里,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什么。
或许,有个人在身后提醒你“别逞强”,也是件不错的事。汪顺心里这样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