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下午,汪顺特意穿了条宽松的灰色运动裤。走到治疗室门口时,里面传来轻微的说话声,他顿了顿,抬手敲门的动作慢了半拍。
“……对,就是股四头肌的离心训练,角度控制在60度左右,避免过伸。”是温以然的声音,清亮里带着专业的笃定,“他的股内侧肌力量有点弱,需要重点强化,你那边可以配合调整一下陆地训练计划。”
汪顺推门进去时,正看到温以然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在桌上的笔记本上快速写着什么。她背对着门口,阳光落在她挽起的发梢上,那根昨天他注意到的碎发还翘着,像个固执的小标点。
听到动静,温以然转过头,看到是他,对着手机说了句“先这样,晚点再联系”,便挂断了电话。“教练刚才来问康复训练的细节。”她解释了一句,合上笔记本,“准备好了吗?先做关节活动度训练。”
汪顺点点头,在理疗床旁坐下。治疗室的窗户开了条缝,风带着外面操场上的青草味钻进来,冲淡了室内消毒水和理疗仪器的味道。他注意到墙角的矮柜上多了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叶片胖乎乎的,顶着点淡红色的边,和这个满是器械的房间比起来,显得格外鲜活。
“盯着它看什么?”温以然拿着一卷弹力带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瞥了眼那盆多肉,“前几天同事送的,说能净化空气。”
“挺可爱的。”汪顺下意识地说,说完又觉得有点突兀,抬手摸了摸鼻尖,把视线移开。
温以然没接话,将弹力带的一端固定在理疗床的栏杆上,另一端递给汪顺:“脚套进去,缓慢伸直膝盖,对抗阻力,保持三秒再放松。注意控制速度,别借力。”她站在他面前,双手虚虚地护在他的膝盖两侧,像是随时准备保护,又不打扰他的动作。
汪顺依言照做。弹力带的阻力比他想象中要大,膝盖伸直的过程中,能清晰地感觉到股四头肌在发力,尤其是内侧那片肌肉,隐隐有些发酸。他屏住呼吸,尽量让动作保持匀速,目光落在温以然的鞋上——那是双很普通的白色运动鞋,鞋边沾了点灰尘,大概是昨天去场地勘察时蹭到的。
“角度再大一点,到170度就停。”温以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对,就是这样,保持住。”她的指尖偶尔会轻轻碰一下他的膝盖侧面,调整他的发力方向,那点微凉的触感让他的肌肉瞬间绷紧,又在她“放松”的指令下慢慢松弛。
一组动作做完,汪顺的额角已经渗出细汗。温以然递过毛巾,又倒了杯温水给他:“休息一分钟,接下来做静蹲。”
他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心里那点莫名的紧张也跟着淡了些。“每天都要做这些?”他喝了口水,看向她。
“至少未来一个月是。”温以然正在调整旁边的角度尺,闻言抬头看他,“等肌肉力量恢复到标准值,再逐步增加难度。”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看过你的训练录像,转身时膝关节内扣有点明显,这和股内侧肌力量不足有关,强化后能改善动作模式,减少损伤风险。”
汪顺愣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转身时有些习惯性动作,但从没人把这和肌肉力量联系起来说得这么具体。他一直觉得康复治疗就是缓解疼痛,没想到还能关联到技术动作上。
“你还看了我的比赛录像?”
“嗯,”温以然点点头,语气很自然,“了解运动员的技术特点,才能制定更精准的康复计划。你的出发反应时很快,但入水角度偶尔会偏差,可能和核心稳定性波动有关,后续可以加一组核心训练。”
她的话条理清晰,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却让汪顺心里泛起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像有人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了他习以为常的每一个动作,然后告诉你哪里可以更好。这种被关注的感觉,和赛场上被观众注视不同,也和教练的指导不同,带着一种冷静的、细致的温度。
静蹲训练开始时,温以然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面前,手里拿着秒表。“背部贴紧墙壁,膝盖不要超过脚尖,角度保持90度。”她一边调整他的姿势,一边报时,“30秒……很好,保持住……”
汪顺能感觉到大腿肌肉在持续发力,那种酸胀感比刚才的弹力带训练更强烈。他盯着温以然手里的秒表,看着跳动的数字,试图转移注意力。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能看到一小截白皙的鼻梁,鼻尖上有颗很小的痣,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还有10秒,坚持住。”温以然的声音带着点鼓励的意味,比刚才的指令柔和了些。
汪顺咬了咬牙,感觉肌肉都在发抖。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秒表发出了“嘀”的一声。他立刻靠墙滑坐下来,大口喘着气,大腿肌肉像被火烧过一样。
“比我预想的好。”温以然收起秒表,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赞许,“股四头肌耐力还不错,就是内侧肌发力感弱了点,下次注意有意识地收紧内侧。”
汪顺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睛很亮,此刻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样子,带着一种认真的肯定。他忽然觉得刚才的酸胀感好像没那么强烈了,心里反而升起一点小小的得意。
休息的间隙,温以然去接了个电话,是队医打来的,询问另一个队员的康复进度。她说话时条理分明,偶尔会说几个专业术语,语气沉稳得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挂了电话,她看到汪顺在看墙上的人体解剖图,便走过去:“有兴趣?”
“随便看看。”汪顺指着图上膝关节的位置,“这里面的结构,真的有那么复杂?”
“嗯,”温以然点点头,伸出手指点在图上,“股骨、胫骨、髌骨,还有内外侧半月板、十字韧带……就像精密的齿轮组,任何一个零件出问题,都会影响整体运转。”她的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在印着复杂线条的图上移动,有种奇妙的协调感,“你的内侧半月板有点轻微磨损,虽然不严重,但必须重视,否则会加速退化。”
汪顺看着她认真讲解的样子,忽然想起小时候看医生的场景。那时候他总怕去医院,觉得白大褂和医疗器械都带着冰冷的距离感。但此刻,听着温以然用平静的语气解释那些复杂的结构,他竟觉得没那么可怕了,甚至有点想知道更多。
“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练那么狠了?”他问得有点犹豫。对运动员来说,“不能练狠”几乎是种惩罚。
温以然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看了他几秒才开口:“不是不能练,是要会练。”她的语气很温和,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康复不是限制训练,是为了让你能更长久地练下去,更安全地去拼。”
“更长久地练下去……”汪顺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习惯了把“拼”挂在嘴边,习惯了用尽全力去冲击每一个目标,却很少想过“长久”这两个字。伤病来袭时,他第一反应是焦虑,是怕耽误训练,却没想过,或许慢一点,稳一点,才能走得更远。
“对,”温以然点点头,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眼睛里,亮得像有星光,“运动生涯很长,不必急于一时。”
那天的康复训练结束后,汪顺走出治疗室时,脚步比平时慢了许多。操场上有队员在进行体能训练,呐喊声此起彼伏,是他熟悉的热血沸腾的节奏。但他的心里,却因为温以然那句“更长久地练下去”,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膝,那里没有任何不适,只有一种轻盈的、充满力量的感觉。他忽然很期待明天的训练,期待明天的康复计划,甚至……有点期待再见到那个认真讲解解剖图的姑娘。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风卷着几片落叶飘过,带着秋意渐浓的清爽。汪顺抬头看了看天,湛蓝的底色上飘着几缕白云,像被人用橡皮擦过的痕迹,干净得让人心情舒畅。
或许,慢下来一点,真的没什么不好。他这样想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