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水上训练结束得比往常早。汪顺冲完澡换好衣服，走到治疗室门口时，犹豫了一下才抬手敲门。里面传来温以然带着点疲惫的回应：“请进。”
推开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散落一桌的文件和报表，密密麻麻的数字像爬满纸页的蚂蚁。温以然坐在桌前，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更复杂的图表，她正拿着计算器低头演算，眉头紧锁，连他进来都没抬头。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她纠结的眉峰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那双总是清亮的眼睛，此刻蒙着层挥之不去的倦意。她的右手边放着一个没动过的面包，包装袋都没拆开，大概是午饭还没顾上吃。
汪顺的脚步放轻了些，走到桌边才开口：“还在忙？”
温以然这才抬起头，看到是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嗯，数据核对出点问题，差了0.3个百分点，找不到哪里错了。”她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像是长时间没说话的缘故。
汪顺看向屏幕上的图表，线条弯弯曲曲，数据密密麻麻，看得他头晕。“很重要吗？”
“嗯，”温以然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这是评估肌力恢复的关键数据，差一点就可能影响康复计划的调整。比如你股内侧肌的肌力，现在测出来是97%，如果实际是96.7%，训练负荷就得下调5%，不然容易过度疲劳。”
她解释得条理清晰，眼里的疲惫被专业的严谨覆盖。汪顺看着她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的样子，忽然觉得那些枯燥的数字好像也没那么乏味了——它们背后，是她对每一个细节的较真，是对他康复进度的在意。
“没吃饭？”他指了指那个面包。
温以然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眼面包，才像是刚想起这回事：“嗯，忘了。”
“这样不行，”汪顺的语气不自觉地重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切，“再忙也得吃饭，胃会受不了的。”
温以然被他严肃的样子逗笑了，眼里的倦意散了些：“知道了，等核对完这组数据就吃。”她顿了顿，抬头看他，“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用加练？”
“教练说我状态不错，放我半天假。”汪顺的目光落在她手边的水杯上，里面的水早就凉透了，“我帮你倒杯水吧。”
没等温以然拒绝，他已经拿起水杯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温水递过去。“喝点热的，对胃好。”
温以然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烫了一下。她看着汪顺站在桌旁，高大的身影在散落的文件旁显得有些局促，却又带着种自然的关切，忽然觉得那些纠缠了一下午的数字，好像也没那么棘手了。
“其实……你要是不忙，能不能帮我念组数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对着屏幕看久了，眼睛有点花。”
汪顺立刻点头：“好。”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桌旁，拿起一叠打印好的数据报表。温以然报出需要核对的项目，他就顺着报表念出对应的数字，声音低沉清晰，像带着某种韵律，在安静的治疗室里轻轻回荡。
“股四头肌离心收缩力，测试三次平均值，386N。”
“屏幕上是386.5N，差了0.5。”温以然的指尖在键盘上敲了敲，“记下来，等下核对原始记录。”
“腘绳肌柔韧性，关节活动度145度。”
“屏幕上145度，对得上。”
阳光慢慢西斜，透过百叶窗的光线变得柔和起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交错的光影。汪顺念数据的声音和温以然敲击键盘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偶尔夹杂着她低声的判断，构成一种奇妙的默契。
汪顺看着她认真记录的侧脸，看着她偶尔因为找到错误数据而蹙起的眉头，看着她端起水杯抿水时喉结轻轻滚动的弧度，心里忽然变得很平静。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坐在治疗室里，陪着一个姑娘核对枯燥的数据，可此刻，却觉得这样的时光格外安稳。
“找到了！”温以然忽然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是原始记录里的小数点标错了，把386.5写成3865了，后面的计算全跟着错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如释重负的雀跃，像个解出难题的学生。汪顺看着她亮起来的眼睛，忍不住笑了：“厉害啊，这都能找出来。”
“运气好而已。”温以然笑着合上笔记本，长舒了一口气，抬手看了看表，才发现已经快六点了，“光顾着核对数据，都这个点了。”她拿起那个早就凉透的面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看来只能吃这个当晚饭了。”
“别吃凉的，”汪顺站起身，“队里食堂应该还有饭，我帮你打一份吧？”
温以然愣了一下：“不用麻烦了，我……”
“不麻烦，正好我也没吃。”汪顺拿起她的饭卡，“你想吃什么？食堂今天有红烧排骨。”
看着他不容分说的样子，温以然到了嘴边的拒绝咽了回去，轻声说：“那就……麻烦你了，少打一点，我不太饿。”
汪顺拿着饭卡走出治疗室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粉色。他脚步轻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刚才在治疗室里，看着她因为找到错误而兴奋的样子，他忽然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缝隙里，好像藏着比数字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她认真的样子，比如两人之间不经意的默契，比如此刻自己心里翻涌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打饭回来时，温以然已经收拾好了桌上的文件，治疗室显得整洁了许多。她接过餐盘，看着里面冒着热气的排骨和青菜，眼里闪过一丝动容：“谢谢你。”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汪顺把自己的餐盘放在桌上，也坐了下来。
两人坐在桌旁吃饭，没有太多话，却并不尴尬。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治疗室里的灯光亮起，暖黄色的光线落在餐盘上，映得饭菜格外有食欲。
温以然吃饭很秀气，小口小口地嚼着，偶尔会抬头看汪顺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汪顺吃得也很慢，时不时给她夹一块排骨，看着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去，心里就泛起一阵细微的甜。
“对了，”温以然咽下嘴里的饭，忽然开口，“下周开始，你的康复训练可以减到每天二十分钟了，肌力恢复得比预期快。”
“真的？”汪顺有点惊讶，又有点莫名的失落——训练时间减短了，意味着和她相处的时间也少了。
“嗯，”温以然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专业的肯定，“但别掉以轻心，核心训练和平衡训练还得坚持，不然容易反弹。”
“知道了。”汪顺应着，心里的失落被她的叮嘱轻轻抚平。至少，还能每天见到她。
吃完饭，汪顺收拾好餐盘，走到门口时，温以然忽然叫住他：“汪顺。”
他回过头，看到她站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手里拿着他刚才忘在桌上的毛巾，轻声说：“今天……谢谢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落在汪顺心上。他笑了笑：“不客气。”
走出治疗室，夜色已经浓了，训练馆的灯光在远处亮着，像散落的星辰。汪顺摸了摸口袋里的饭卡，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抬头看向天空，几颗早亮的星星在深蓝色的幕布上闪着光，像极了刚才温以然眼里的光。
或许，数据的缝隙里，藏着的不只是数字，还有慢慢滋生的、温柔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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