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快门声轻如叹息。林晚放下相机,屏幕上定格着她一下午唯一的收获:一只蜷在阳光下的流浪猫,眼神慵懒又警惕。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的微风,和书房里沈哲敲击键盘的规律声响。他正专注地构建着他参赛的滨海艺术中心模型,设计理念是“归巢”。
林晚赤脚走到书房门口,靠在门框上。“很晚了,休息一下吧?”
沈哲的视线未离屏幕,嘴角却扬了起来。“快了,最后一点结构校对。你照片整理完了?”
“没什么灵感,就拍了只猫。”
他“嗯”了一声,终于转过头,摘下眼镜朝她伸出手。“过来。”
林晚走过去,被他揽进温暖结实的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须后水味。他下巴的胡茬蹭得她脖颈有些痒。
“婚礼请柬的纸样,选好了吗?”他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头发。
“下午看了几款,发给你了。”
“你定就好,”他亲了亲她的额头,语气里带着疲惫,“这些事,我相信你的品味。”
林晚没再说话。两年的感情,早已让他们分工明确:她负责生活的温柔,他构筑未来的坚实。稳定,安全,却偶尔让她觉得,这完美的构图里,少了一丝意外的颤动。
“对了,”沈哲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宣传册,“下个月公司有个业主答谢酒会,你陪我一起去?”
林晚接过,上面印着他去年设计的别墅项目。“好啊。”她应下来。沈哲希望她融入他的圈子,这是他表达爱的方式——将她纳入自己精心规划的蓝图里。她只是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属于那里。那些关于市场与地价的交谈,对她来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那我继续了,你早点睡。”沈哲重新戴上眼镜,沉浸回他的数据世界。
林晚回到客厅,再次看向相机里那张猫的照片。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像这只猫。被一个温暖的角落收留,却始终对这个过于安稳的世界,保留着一丝疏离的警惕。
她需要透透气。
第二天下午,林晚背着相机在老城区的小巷里穿行,寻找能打破沉闷构图的光影。在一条巷子的尽头,她停下脚步。
那是一家书店,没有醒目的招牌,只在木门框上挂着一块黄铜牌,刻着:灯塔书店。
她推开门,一阵混合着旧书页、研磨咖啡和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店里很安静,只有几排顶天立地的书架。阳光从高窗斜射,灰尘在光路里安静地舞蹈。这里不像商店,更像个私人书房。
她的目光最终停在一本深绿色封皮的旧书上——《瓦尔登湖》。大学时她很喜欢,沈哲却说梭罗过于避世。
“这本书的版本很特别,是五十年代的初版复刻。”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晚回头,看到一个穿着亚麻衬衫的男人。他看上去和沈哲年纪相仿,气质却截然不同。如果说沈哲是坚硬精准的几何线条,那他就是一幅笔触柔软的素描,眼神里有种与世隔绝的宁静。
“看出来了,纸张的质感不一样。”林晚笑了笑。
“喜欢梭罗?”他问,像朋友间闲聊。
“嗯,喜欢他看待世界的方式。他说,‘我们天空的颜色,虽然蔚蓝,可是还不够蓝。’”
男人的眼睛亮了,那是一种找到同类的欣喜。“他说,‘重要的是,你要在你的地平线上,看出一种新的、更蓝的颜色来。’”
林晚愣住了。这句话,是她在那本书里最喜欢的一句。
“我叫顾川。”他伸出手,“这家店的店主。”
“林晚,一个拍照片的。”她握了握他的手,干燥而温暖。
顾川的目光落到她胸前的徕卡M6上。“还在用胶片机?”
“习惯了。喜欢那种等待结果的未知感。”
“可以看看你的‘观察’吗?”顾川指了指她的相机。
林晚犹豫片刻,递了过去。
顾川慢慢翻看相机里的电子存档——晒太阳的猫,墙角的新绿,映着天空的肥皂泡。他看得非常专注,林晚莫名有些紧张。
“你的照片里,”顾川终于开口,目光从屏幕移到她的脸上,清澈而直接,“有一种很温柔的孤独感。”
温柔的孤独感。
林晚彻底怔住了。这个词,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她所有无处言说的心绪。她一直以为自己追求的是真实与温暖,却没意识到,她的镜头,始终带着一层旁观者的薄雾。
“我……”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抱歉,是不是太直接了?”顾川歉意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你的镜头在寻找共鸣,它在替你发声。”
那天下午,他们在书店聊了很久。从布列松的“决定性瞬间”,到小津安二郎的固定机位。每一次,当林晚抛出一个不成形的感觉时,顾川总能用精准的语言将其捕捉。那是一种酣畅淋漓的交流,像深海里潜行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能一同呼吸的同伴。
傍晚时分,林晚告辞。顾川送她到门口。
“下次来,可以带你的胶片作品看看吗?”他问。
“好。”
走出小巷,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哲发来的信息,一张CAD的截图,配着一行文字:“看,我的‘归巢’,快完成了。”
图片上,那座艺术中心线条流畅,宏伟壮观,像一只准备拥抱所有归来之人的巨鸟。它坚实、可靠,承诺着一个完美的未来。
林晚看着那张图,又回头望了一眼巷子深处。灯塔书店的灯已亮起,在暮色里透出一点昏黄温暖的光。那光很微弱,却仿佛比整个城市的霓虹,更能照进她心里。
她站在港湾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了那片遥远的、让她心驰神往的星空。
林晚回复沈哲:“很棒的设计。我马上回来。”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打出这行字,没有丝毫犹豫,就像过去两年里的每一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