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灯塔书店”成了一种戒不掉的习惯。
林晚甚至没有刻意规划时间，只是在拍摄间隙，在城市的喧嚣里感到一丝空洞时，双脚会不自觉地将她引向那条安静的老街。
她带去了自己冲洗的胶片作品。顾川没有像画廊策展人那样评判构图和光影，他只是拿起一张照片，一张林晚在雨天拍下的、公交车窗上滑落的雨滴的照片，轻声说：“你把一秒钟的告别，拍出了一辈子的长度。”
他总能这样，一句话就说中她按下快门时，那个连自己都未曾厘清的瞬间心绪。
他们聊天的内容漫无边际。从加缪的《局外人》谈到城市里被遗忘的角落，从一杯手冲耶加雪菲的风味聊到一部冷门黑白电影的配乐。顾川从不追问她的生活，也不探寻她的情感状态，他们的交流纯粹、轻盈，像悬浮在真空里的尘埃，只与光有关。
这片秘密绿洲的存在，沈哲并非一无所知。
“最近很喜欢往老城区跑？”一次晚餐时，沈哲切着牛排，随意地问。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滨海艺术中心的项目进入了攻坚阶段，这是他事业上一次重要的跃升。
“嗯，发现一家很有意思的书店。”林晚叉起一小块芦笋，答得坦然。
“是吗？能让你这个电子书爱好者重新拿起纸质书，那得有点东西。”沈哲笑了笑，把切好的一块牛排换到她的盘子里，“改天带我去看看。”
“好啊。”林晚应着，心里却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她无法想象沈哲出现在那个空间里的样子。他会谈论坪效，分析书店的商业模式，用理性的尺子去丈量那片感性的领地。
那不是沈哲的错，只是他们看待世界的方式，从根上就不同。
沈哲的手机响了，是项目组的电话。他立刻放下刀叉，走到阳台，声音压低但语速极快地讨论着承重墙和钢结构的问题。林晚看着他的背影，宽阔、可靠，像一堵能抵御一切风雨的墙。
可她有时，只是想要一扇能透进风的窗。
一周后，是林晚二十八岁的生日。
沈哲提前半个月就订好了城中那家最难预约的法餐厅，还神秘兮兮地告诉她，礼物会是一个大惊喜。林晚嘴上说着别破费，心里却也生出几分期待。她期待的不是礼物本身，而是一个信号——一个证明他即使再忙，也依旧把她放在心尖的信号。
生日当天下午，林晚正在家里做着简单的皮肤护理，准备晚上的约会，沈哲的电话打了过来。
“晚晚，对不起。”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歉意，“项目现场出了紧急状况，一个关键结构件的供应商送错了型号，今晚必须解决，不然整个工期都会延误。”
林晚握着电话，看着镜子里自己刚敷好的面膜，沉默了几秒。
“……没关系，”她听见自己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说，“工作要紧，我理解。”
“真的对不起，宝贝。餐厅我先取消，礼物也……明天，我明天一定补给你，加倍补给你。”沈哲在那头急切地保证。
“嗯，你先忙吧，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林晚在梳妆台前坐了很久。失望是肯定的，像一只慢慢鼓起的气球被针尖轻轻一碰，无声地瘪了下去。但她无法指责他。那是他的事业，也是他们共同的未来。她早就习惯了做那个懂事、体谅的女朋友。
她揭下面膜，洗了把脸，换上一身舒适的便服。偌大的公寓空空荡荡，连空气都显得格外冷清。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鬼使神差地，她背上相机，去了灯塔书店。
推开门，熟悉的咖啡香气瞬间包裹了她。顾川正站在柜台后，看到她，有些意外，随即温和地笑了：“今天来得有点晚。”
“嗯，随便走走。”林晚拉开窗边常坐的那把椅子。
“喝点什么？今天有新到的肯尼亚豆子。”
“好。”
顾川转身去准备咖啡，店里一如既往地安静。林晚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天色，心里那点无处安放的失落，似乎被这里的宁静慢慢抚平。
“你的咖啡。”顾川端着杯子走过来，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林晚，眼神里带着一丝犹豫，然后说：“其实，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他引着林晚走向书店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那里平时堆着些旧杂志，今天却被清空了。一面素净的白墙上，用细麻绳和木夹子，挂着十几张照片。
全是她的作品。
有那张车窗上的雨滴，有墙角倔强伸出的新绿，有阳光下慵懒的流浪猫，还有一张她自己都快忘了的、透过巷子里的晾衣绳望向天空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下方，都用漂亮的钢笔字，贴着一张小小的卡片。
雨滴那张下面写着：“有些告别，是为了下次更好地相遇。”
流浪猫那张下面写着：“温柔，是看清了世界的坚硬后，依然选择拥抱。”
望向天空那张下面写着：“你的镜头里，藏着一片比天空更自由的海。”
“生日快乐，林晚。”顾川站在她身旁，声音很轻，“抱歉，擅自把它们印了出来。只是觉得，这么好的观察，不该只沉睡在底片里。”
林晚怔怔地看着那面墙。灯光温暖地打在照片上，那些被她捕捉的、孤独而温柔的瞬间，此刻正静静地注视着她，仿佛在说：我们都懂你。
她没有收到昂贵的礼物，没有置身于浪漫的餐厅，甚至连一句明确的祝福都是刚刚才听到。但这一刻，她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最深的温柔击中了。那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被“懂得”的震撼。
她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热了。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她转过头，声音有些发颤。
“上次你来，无意中提起过一次，说生日快到了，想去西北拍星星。”顾川的目光清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不喜欢吗？如果觉得冒犯，我马上收起来。”
林晚摇了摇头，她想说“喜欢”，想说“谢谢”，可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能看着那面为她而设的墙，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那天晚上，顾川提前关了店。他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小的，只插着一根蜡烛的纸杯蛋糕。
“许个愿吧。”他在昏黄的灯光下说。
林晚闭上眼睛，吹熄了蜡烛。她没有许愿，脑子里一片空白。
回家的路上，手机震了一下，是沈哲发来的转账信息，金额后面跟着一串代表“我爱你”的数字，附言是：“宝贝生日快乐，最爱你的沈哲。明天带你去挑礼物。”
林晚看着手机屏幕上冰冷的数字，再想起书店里那面温暖的照片墙，和那句“你的镜头里，藏着一片比天空更自由的海”。
她第一次，对沈哲为她构建的那个坚固、安稳的港湾，感到了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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