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晚去了一趟宜家。
她没有买床，没有买沙发，只买了一个最简单的、需要自己动手组装的毕利书架，纯白色，像她公寓的墙。她一个人把沉重的扁平纸箱从货拉拉司机的车上拖下来，再吭哧吭哧地搬进电梯，弄得满头是汗。
公寓的地板上，她摊开那张堪比天书的安装图纸，把一堆螺丝、木板和工具铺开。她从没干过这个。以前家里任何需要动用螺丝刀的事情，都是沈哲的领域。他总能三下五除二，把一堆散乱的零件变成一个稳固的整体，就像他规划他们的人生一样。
林晚盘腿坐在地上，拿起一把陌生的六角扳手，开始跟第一个螺丝较劲。
角度不对，拧不进去。
用力过猛，木板的贴皮被划了一道。
她停下来，看着那道小小的划痕，没感到懊恼，只是用手指摸了摸。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角度，重新开始。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滴在地板上。当她把最后一块层板卡进凹槽，再用尽全身力气将整个书架扶起来，靠在墙边时，一种纯粹的、源于身体的疲惫和满足感席卷了她。
书架歪了大概两度，肉眼可见。但它稳稳地立在那里。
她把那盆叶尖发黄的吊兰放在了最底层。中间一层，放着那本《家庭绿植养护手册》，旁边是她装裱好的、咖啡杯的照片。最顶层，她放上了那台老旧的徕卡M6。
这个小小的角落，成了这个纯白空间里第一个有了故事和温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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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海国际金融中心，四十二楼，一间能俯瞰半个城市的会议室。
空气冷得像被抽干了所有活气。甲方代表王总，一个四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用两根手指捻着雪茄，却没有点燃。他面前，摆着两个一大一小的建筑模型。
“沈设计师，”王总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我以为我们已经签了合同，确认了最终稿。你现在把这个……被枪毙掉的方案重新拿出来，是想跟我开个玩笑？”
沈哲站在他对面，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看起来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眼底有血丝，但脊背挺得笔直。
“王总，这不是玩笑。”他没有看那座完美如钻石的最终稿模型，而是伸出手，轻轻抚过A方案模型上那排微缩的落地长窗。“我重新评估过，这个方案，更适合滨海艺术中心。”
“适合？”王-总冷笑一声，把雪茄往烟灰缸里一顿，“它更适合漏雨，还是更适合让安保的预算翻倍？沈哲，我找你，是买你的‘完美’和‘绝对安全’。你现在给我一堆窗户，告诉我这叫‘适合’？”
“一个密不透风的保险柜，吸引不来真正想看艺术的人。”沈哲迎着王总审视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他们会来打卡，拍照，然后迫不及待地离开。因为那个空间，会让他们感到压抑。”
“我不需要他们逗留，我只需要媒体版面。”
“可建筑是有生命的，它会跟城市对话，跟里面的人对话。”沈哲的声音里有了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东西，一种不再是数据和逻辑的热度，“王总，想象一下，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一个观众看完画，他可以推开一扇窗，听到雨声，闻到空气里湿润的味道。那个瞬间，艺术品和现实世界，就连接起来了。”
王总眯起眼睛，盯着沈哲，像在看一个突然疯了的天才。“连接？沈哲，你是不是最近看了什么哲学书？我付钱，是让你建一座神殿，不是一个漏风的亭子。”
“如果神殿里没有人气，那它只是个昂贵的坟墓。”
这句话，让会议室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王总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沈哲。“方案我不会改。合同条款写得很清楚，单方面变更设计，你需要赔付项目总造价的百分之十五。另外，‘哲思设计’将永远从我们集团的合作名单里除名。”
沈哲沉默了几秒。
“违约金，我会想办法。”他说，“但这个方案，我坚持。”
王总猛地转过身，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愕的表情。他没想到沈哲会犟到这个地步。“你疯了？为了几扇破窗户，你赌上你的职业生涯？”
“我只是想让我造的房子，能透口气。”沈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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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决定给自己做一顿饭。
她去了楼下的生鲜超市。傍晚的超市，人声鼎沸，充满了烟火气。她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蔬菜区，看着那些沾着水珠的西红柿、碧绿的青菜，感到一种久违的踏实。她买了一盒鸡蛋，两个西红柿，一把小葱。都是最简单的食材。
回到家，她把新买的锅和铲子拆开，仔细地清洗了一遍。她学着网上视频里的样子，把西红柿切块，鸡蛋打散。油入锅，发出“滋啦”一声，葱花的香气瞬间爆开。
她有些手忙脚乱，油溅到了手背上，烫起一个小红点。她缩了一下手，却没停。
当一盘卖相不算太好，但香气扑鼻的西红柿炒鸡蛋盛进盘子里时，林晚站在那个小小的厨房中岛前，忽然有点想哭。
她盛了一碗米饭，就着这盘菜，坐在那张冰冷的餐椅上，一口一口地吃着。没有精致的餐具，没有昂贵的红酒，没有那个总会把鱼刺挑干净再夹给她的人。
只有她自己，和一盘她亲手为自己做的饭。
味道有点咸，鸡蛋也炒得老了些。但她吃得干干净净，连盘底的汤汁都用米饭刮了干净。
吃完饭，她洗了碗，把厨房收拾得整整齐齐。然后，她打开了那个很久没碰过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桌面还是她和沈哲在雪山下的合影。她盯着看了几秒，没有换掉，而是直接点开了自己的作品集文件夹。
里面是她这几年拍的各种照片，风光，人文，商业约稿。她一页页翻着，像在检阅自己走过的路。
最后，她停在了那张新冲洗出来的、咖啡杯的照片上。黑白的影调，让那个小小的口红印显得格外突出。
她把这张照片导入Lightroom，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修饰，只是微调了对比度，让光影的质感更突出。
做完这一切，她打开了那个熟悉的聊天软件。
她点开顾川的头像，没有输入任何文字，只是把这张刚刚处理好的、最终版的黑白照片，作为文件发送了过去。
文件发送成功的提示条跳了出来。
她合上电脑，走到窗边。对面的居民楼里，灯火通明，每一个窗口后面，都是一个正在发生的故事。她看着自己的倒影，在玻璃上，模糊而清晰。
她知道，她的故事，也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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