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组装好书架后的第三天,接到了周晴的电话。
周晴是她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学油画的,热情得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她们和沈哲,是在一次校园艺术节上认识的。
“林晚!你总算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被外星人绑架了!”周晴的大嗓门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熟悉的、不容拒绝的热度。
林晚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餐桌上,自己正用一块湿布擦拭着吊兰的叶片。“没,就是前阵子出去走了走。”
“走了走?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微信也不回。”周晴在那头抱怨,但很快话锋一转,“算了,不跟你计较。周五晚上,我的个人画展,南岸艺术区,七点开幕派对,你必须来!”
林晚擦拭叶子的手停住了。
南岸艺术区,周晴,画展,派对。这些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刻意尘封的那个世界。一个属于“林晚与沈哲”的世界。那里有他们共同的朋友,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社交礼仪。
“我……”她想找个借口。
“不许说不来!”周晴立刻打断了她,“你可是我的御用摄影师,我的画册封面还得指望你呢。再说,沈哲也会来,你们俩最近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提到沈哲的名字,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攥了一下。她沉默了。
“喂?还在吗?”
“在。”林晚轻声说,“周晴,我……”
“我知道了!”周晴在那头忽然压低了声音,一副恍然大悟的语气,“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哎呀,小情侣吵架正常的。正好,你俩都来,我给你们创造机会和好。就这么定了啊,周五晚上七点,我把地址发你,打扮得漂亮点!”
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了。
林晚握着手机,站在原地,看着窗边那盆安静的吊兰。去,还是不去?去,意味着要一脚踏回那个让她感到窒息的社交圈,要面对无数双探寻的眼睛,要和沈哲上演一出貌合神离的戏码。
不去,又像是一种怯懦的逃避。她刚刚才告诉自己,不要再跑了。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给顾川发了一条消息。
“要去一个很多人的地方,有点紧张。”
过了几分钟,他回过来。
“那就只看你想看的人。”
林晚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心里那点纷乱的线头,被轻轻地解开了一个结。她走到那个只挂了几件T恤和牛仔裤的衣柜前,拉开了最里面的隔层。那里放着一条黑色的、剪裁利落的真丝连衣裙。那是她为数不多的、自己买下的礼服,而不是沈哲为她挑选的。
她把它拿了出来。
周五晚上,南岸艺术区的画廊里人声鼎沸。空气中混合着香槟的气泡味、高级香水的味道和油画颜料的松节油气息。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在高谈阔论。
林晚穿着那条黑色连衣裙,独自一人站在角落,手里端着一杯苏打水。她像一个误入的闯入者,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她没有拿相机,今晚,她不想当摄影师,只想当一个观众。
周晴穿着一身火红的长裙,像女王一样在人群中穿梭,远远地对她挤了挤眼睛。
然后,林晚看到了沈哲。
他被一群人围在中心,似乎是建筑圈和艺术圈的几个熟面孔。他穿着一身熨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比半个月前更瘦了,下颌的线条锋利得像刀裁。他脸上带着得体的、公式化的微笑,正耐心地听着别人说话,但林晚能看出来,他的眼神是抽离的,焦点并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对,隔着喧嚣的人群。
他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没有走过来,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像对待一个普通朋友。
林晚也回以一个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假装在看墙上的一幅画。那是一幅巨大的、色彩浓烈的抽象画,周晴的作品。她看不懂,只觉得那些交织的色块像一团燃烧的、混乱的情绪。
“晚晚,一个人躲在这儿干嘛呢?”周晴终于得空,端着两杯香槟走过来,塞给她一杯,“喏,给你壮壮胆。你看你,脸都白了。”
“有点吵。”林晚接过酒杯,却没有喝。
“你跟沈哲到底怎么回事?”周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问,“他刚才看见你,那眼神,跟看陌生人似的。”
“我们……”林晚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林晚。”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是沈哲。他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地产公司的老板,姓刘,他们之前一起吃过饭。
“刘总,这是我……这是林晚,一位很出色的摄影师。”沈哲在介绍她时,那个“未婚妻”的称谓在舌尖上绕了一下,最终被他咽了回去。
“林小姐,久仰。”刘总热情地伸出手。
林晚只好放下酒杯,与他握了握手。“刘总好。”
“沈工可真是好福气啊,”刘总显然没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他拍了拍沈哲的肩膀,笑着说,“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对了,你们俩的婚期定了吗?到时候可一定要请我喝杯喜酒啊!”
这个问题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一圈尴尬的涟漪。
周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林晚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都涌向了大脑。她握着酒杯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甚至不敢去看沈哲的表情。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
“快了。”
是沈哲的声音,平静,沉稳,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到时候一定给刘总发请柬。”
他替她解了围,用一个谎言。
刘总满意地笑了,又寒暄了几句,便被其他人叫走了。原地只剩下他们三人,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紧紧罩住。
“我……”林晚觉得胸口发闷,这里的空气让她无法呼吸。她把酒杯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对周晴说:“晴晴,恭喜你。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啊?这就走?”周晴一脸担忧。
“嗯。”林晚没有再看沈哲,她低着头,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快步走向门口。
“林晚。”沈哲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外面降温了,”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很轻,却很清晰,“穿得太少,叫个车回去。”
林-晚的鼻尖一酸,她没应声,只是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那间明亮、温暖却让她窒息的画廊。
冷风扑面而来,她用力地吸了一口带着汽车尾气味道的、冰凉的空气,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她站在路边,看着画廊里透出的、觥筹交错的虚幻光影,和里面那个她再也回不去的世界。
她拿出手机,不是为了叫车。
她打开通讯录,手指划过一长串名字,最后,停在了一个几乎快被她遗忘的联系人上。
备注是:张姐-摄影经纪。
她按下了拨号键。她需要工作,需要一个能让她重新拿起相机,重新定义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