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操场，空气清新湿润，阳光穿透逐渐散去的云层，洒下温暖的光斑。班小松和邬童一前一后走在略显泥泞的跑道上，彼此无言，却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氛围在悄然弥漫。
班小松的心情就像这雨过天晴的天气，明朗而轻快。他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前面邬童的背影，回味着刚才接住那一球的瞬间，以及屋檐下那短暂却珍贵的交流。虽然邬童最后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但班小松确信，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声关于手腕的询问，那句对尹柯的评价，甚至那短暂的、共同避雨的时光，都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喜悦的涟漪。
走到教学楼分岔路口，邬童没有任何表示，径直朝着自己班级的方向走去。
“邬童！”班小松忍不住喊了一声。
邬童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过头，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明天……明天还练习吗？”班小松带着期待问道，心脏因紧张而微微加速。他不再问“要不要加入球队”，而是问“还练习吗”，这细微的措辞变化，透露出他心态的转变——他不再将邬童仅仅视为一个需要争取的王牌，而是一个可以一起投球、彼此验证的对象。
邬童看着班小松那双充满希冀、湿漉漉的眼睛（不知是雨水未干还是激动的泪光），沉默了两秒，才淡淡地扔下一句：“看心情。”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若是以前，听到这样模棱两可、近乎敷衍的回答，班小松肯定会感到挫败。但今天，他却像是得到了什么承诺一般，对着邬童消失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拳头，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看心情？那就是有可能！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蹦跳着跑回自己的教室，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我做到了！”的兴奋，连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的不适感都忽略了。
翌日，周六。
班小松一大早就来到了操场。阳光正好，草地上的水珠已经被蒸发得差不多了。他先是自己进行了一套完整的热身和基础训练，然后便有些心不在焉地练习着，目光时不时飘向操场入口。
他会来吗？班小松心里没底。 “看心情”这三个字，就像薛定谔的猫，让他一颗心悬在半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班小松以为邬童不会出现，内心开始被失望一点点侵蚀时，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操场边缘。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运动服，背着那个黑色的棒球包，神情淡漠，仿佛只是随意路过。但当他的目光与班小松对上时，他没有立刻移开，也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停顿了一下，然后朝着投手丘的方向走去。
班小松的心脏瞬间被狂喜填满！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他强压下冲过去欢呼的冲动，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但微微颤抖的手套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邬童依旧沉默寡言，他放下球包，简单活动了一下关节，便拿出了棒球。
“今天，”他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我不会再留情。”
班小松深吸一口气，站上打击区，眼神变得无比专注：“来吧！”
接下来的时间，变成了班小松的单方面“受虐”现场。邬童的投球果然比昨天更加凌厉，角度更加刁钻，时而夹杂着快速的变化球，让班小松眼花缭乱。他接十球，大概只能勉强接住两三球，而且每一次接住，手臂都像是被重锤敲击，震得发麻。剩下的球，不是从他手套边缘擦过，就是因为他判断失误而直接落入后方。
但班小松没有一丝气馁。每一次失败，他都会立刻跑过去捡起球，大声喊着“再来！”。每一次成功接住，哪怕姿势狼狈，他都会像赢得了一场重要比赛一样，露出灿烂的笑容，朝着邬童挥舞手套。
他不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能接住球而接球，他开始真正地去感受邬童的投球，去分析他的球路，去思考如何移动脚步，如何调整手套的角度。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与那颗白色小球、与投手丘上那个人的对抗中。
邬童始终面无表情，只是机械般地投球，偶尔会对班小松明显错误的判断或笨拙的移动，吐出几个简短的、近乎苛刻的词语：“脚步慢了。”“重心太高。”“看球，不是看我的手。”
这些批评，听在班小松耳中，却成了最珍贵的指导。他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信息，然后立刻在下一次尝试中做出调整。
训练间隙，班小松累得瘫坐在草地上，大口喘着气，汗水像小溪一样流淌。邬童则走到一旁喝水，依旧与他保持着距离。
“邬童，”班小松喘匀了气，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投球……是怎么练出来的？怎么能投得那么快，那么准？”
这个问题似乎触及了某些东西。邬童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有瞬间的飘忽，仿佛透过眼前的操场，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他的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柔和，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
“练。”良久，他才吐出一个字，声音有些低沉。
“就这样？”班小松追问。
“不然呢？”邬童收回目光，看向班小松，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冽，“你以为天赋能决定一切？”
“我不是那个意思……”班小松连忙摆手，“我就是觉得……你很厉害，而且，好像……特别认真。”他斟酌着用词，“比我见过的所有打棒球的人都要认真。”
邬童没有说话，只是拧紧了水瓶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默认，又像是一种拒绝深入的姿态。
班小松看着这样的邬童，心里那种想要了解他更多的愿望，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他感觉到，在邬童那冰冷的外壳下，一定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而那些故事，或许就与他此刻的孤独和超乎常人的认真有关。
与此同时，看台角落。
尹柯依旧坐在他的老位置上，速写本上不再是风景，而是快速勾勒着投手丘与本垒板之间那两个身影的动态草图。他的笔触流畅，精准地捕捉到了班小松接球时全力以赴的笨拙与坚定，也捕捉到了邬童投球时那瞬间爆发出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力量感。
他看着班小松一次次被球震得踉跄，又一次次爬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激赏。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邬童身上时，则多了一丝复杂的、带着些许担忧的了然。
他放下笔，拿出手机，对着训练中的两人，悄悄拍下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班小松正咧着嘴，对着投手丘的方向笑得毫无阴霾，而邬童则微微侧身，阳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看不清表情。
训练接近尾声时， 班小松已经累得几乎虚脱，但他感觉前所未有的充实。在他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尝试时，邬童却突然开口了。
“今天到此为止。”
班小松愣了一下，有些意犹未尽：“啊？可是我还能……”
“过量训练只会增加受伤风险。”邬童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你的手腕，还想再肿一次？”
班小松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腕，那里确实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没想到邬童连这个都注意到了，心里一暖，乖乖地点了点头：“哦……好吧。”
他看着邬童利落地收拾好球包，准备离开，犹豫了一下，还是大声说道：“邬童！明天……明天你还来吗？”
邬童的背影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抬手随意地挥了挥，算是道别，也像是一个模糊的应答。
班小松站在原地，看着邬童走远，直到身影消失。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土和汗水的手套，又看了看那颗被自己紧紧握在手里、作为今天最后接住的那颗棒球，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疲惫、满足和无限期待的笑容。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他和邬童之间，那层坚冰正在缓慢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而他，班小松，有幸成为了那个见证并参与这一过程的人。
他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深吸一口带着青草芳香的空气，感觉全身的细胞都在欢欣鼓舞。
而另一边，走出操场的邬童，在无人的林荫道上，脚步渐渐放缓。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因为长时间投球而微微发红的指尖，眼神复杂。
班小松那充满活力和韧劲的身影，那毫无保留的笑容和追问，像循环播放的电影片段，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像小太阳一样聒噪又固执的家伙，正在以一种他无法预料、也无法完全抗拒的方式，侵入他封闭已久的世界。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不安，但心底某个冰冷的角落，似乎……也隐约渴望着一丝那样的温暖。
他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冰层之下，暗流涌动。有些东西，一旦开始改变，就再也回不去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