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录制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涌的状态下进行。节目组似乎吸取了教训,安排的任务都偏向轻松和互动性,比如学习制作当地特色的竹编工艺品,或者分组进行古村寻宝游戏。网络上的风暴在节目组和沈叙白团队的联手降温下,热度稍减,但关于温芽背景的猜测和审视,如同水底暗礁,并未真正消失。
温芽像是换了一个人。她依旧话不多,但那种怯懦和惶然褪去了大半。她认真地完成每一项任务,在竹编老师傅身边一坐就是一下午,手指被坚韧的竹篾划出细小的红痕也毫不在意,最终编出的一个小笸箩虽然粗糙,却也有模有样。寻宝游戏中,她不再只是被动跟随,会仔细研究地图,凭借对细节的观察找到被忽略的线索。
她依旧承包了大部分的三餐,厨艺发挥稳定,甚至开始尝试用当地的新鲜食材做一些创新菜,比如用山上采来的野菌炖汤,用溪水里捞到的小鱼炸得酥脆。食物成了她无声的语言,也是她稳固自身位置的基石。
陆星遥是最高兴看到这种变化的,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俨然成了温芽的“头号粉丝”。他和温芽的互动也越发自然,寻宝时咋咋呼呼地跟在她后面,做竹编时笨手笨脚地求教,气氛融洽。
方菲则显得更加疏离。她完美地完成着任务,笑容得体,言语周到,但总有一种隔岸观火的冷静。她不再轻易对温芽发表看法,偶尔投去的目光却带着更深的审视和计算。沈叙白那次主动提出律师援助,明显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而沈叙白本人,依旧是那个难以接近的存在。他参与录制,完成要求,大部分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剧本,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某个角落。但他不再完全无视温芽。他会接过她递来的工具,会在她做好菜后平静地说声“谢谢”,甚至在她不小心被竹篾刺到手指,轻轻“嘶”一声时,会抬眼看过来。虽然依旧没有多余的话,但那片刻的注目,已与最初彻底的漠然不同。
这种微妙的变化,连神经大条的陆星遥都感觉到了。私下里,他偷偷对温芽说:“我觉得叙白哥对你不一样了。”
温芽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强装镇定:“有吗?沈老师对大家都一样吧。”
“才不是!”陆星遥笃定地摇头,“他以前眼里根本没人。现在至少……能看到你了。”
温芽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衣角。她不敢深想这种“看到”意味着什么。是同情?是觉得她这个“麻烦”还算安分?还是……别的?她甩甩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抛开。当下最重要的,是录完节目,拿到钱,回去解决房子的问题。
这天的任务是帮助村里的一户孤寡老人修缮漏雨的屋顶。任务有些辛苦,需要搬运瓦片,爬上爬下。沈叙白和陆星遥主要负责在高处传递和铺设瓦片,温芽和方菲在下面负责递送材料和清理。
阳光有些毒辣,没多久几人就汗流浃背。温芽戴着草帽,一趟趟地搬运着瓦片,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她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干活。当她又一次抱着一摞瓦片走向梯子时,脚下一滑,踉跄了一下,最上面的几片瓦眼看着就要滑落砸到她!
“小心!”离她最近的沈叙白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他正站在梯子中段,几乎是下意识地,长臂一伸,精准地扶住了那几片即将滑落的瓦,同时也稳住了温芽差点失去平衡的身体。他的手掌隔着薄薄的T恤面料,触碰到她的手臂,温热而有力。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温芽惊魂未定地抬头,对上沈叙白低垂的目光。他的眉头微蹙,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清晰的、名为“关切”的情绪。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轮廓周围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边,有些晃眼。
“谢……谢谢沈老师。”温芽耳根发热,慌忙站直身体,声音细若蚊蚋。
沈叙白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臂肌肤的温热触感。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向上攀爬,动作依旧沉稳,只是耳根处,似乎也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这短暂的一幕,被不远处正在拍摄空镜的摄像机清晰地捕捉了下来。
站在树荫下的方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手里拿着一瓶水,指尖微微用力,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脸上完美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一点点冷冽。沈叙白对温芽的维护,一次比一次明显,一次比一次……超出常理。这不再仅仅是“怕麻烦”或者“合作精神”可以解释的了。
她不动声色地拿出手机,避开镜头,快速敲打着屏幕。
傍晚,收工回到民宿。温芽虽然疲惫,却感觉心里有种奇异的充实感。白天的意外,沈叙白那双带着关切的眼睛,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甚至觉得,那封压在枕头下的律师函,带来的沉重感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她照例准备晚饭。今天老人为了感谢他们,送了一些自己种的蔬菜和一小罐野蜂蜜。温芽用蜂蜜调了蜜汁,准备做一道蜜汁烤藕片,算是回应白天的劳作。
饭桌上,气氛似乎比前两日更缓和一些。陆星遥兴致勃勃地讲着修缮屋顶时的趣事,连方菲也偶尔搭一两句话。沈叙白依旧沉默,但周身那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似乎淡化了些许。
然而,就在晚饭接近尾声时,方菲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轻松地开口:“对了,温芽,我看你做事这么踏实细心,家里老人一定把你教育得很好吧?你父母是做什么的?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出来打工参加节目呀?”
她的声音温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闲聊。
但这个问题,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刚刚积聚起来的、脆弱的温馨气泡。
空气瞬间凝滞。
陆星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有些无措地看向温芽,又看向方菲,似乎想说什么打圆场。
沈叙白握着水杯的手顿了顿,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方菲,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温芽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抖,一根藕片掉回了碗里。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刚刚因为劳作和些许暖意而泛起的红晕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在抵御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
父母……这是她心底最深的禁区,是连奶奶都小心翼翼避免触碰的伤疤。方菲此刻提起,语气越是轻松无害,就越是显得尖锐和……刻意。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冒犯的痛苦席卷了她。她该怎么办?撒谎?还是……坦白那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被抛弃的过去?
客厅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窗外不知疲倦的虫鸣。
就在温芽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碾碎时,一个冰冷的、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斩断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方菲。”
沈叙白放下水杯,发出清脆的“叩”声。他看向方菲,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疏离和警告:
“适可而止。”
四个字,清晰,冰冷,不容置疑。
方菲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一层薄冰封住。她看着沈叙白,眼神里交织着错愕、难堪,以及一丝迅速隐去的怒意。她没想到,沈叙白会为了温芽,如此直接、甚至可以说是失礼地当面驳斥她。
陆星遥也彻底愣住了,看看沈叙白,又看看方菲,大气都不敢出。
温芽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只看到沈叙白那张冷峻的侧脸,和他对面方菲那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
裂痕,在这一刻,清晰而深刻地,出现在了这短暂的、虚假的“家和万事兴”之下。
沈叙白的维护,如同最锋利的刀,劈开了所有伪装。他将温芽牢牢地护在了自己的界限之内,也彻底将方菲推到了对立面。
温芽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心脏紧缩。她知道,真正的平静,或许从未存在过。而沈叙白为她竖起的这面盾牌,在保护她的同时,也可能招致更猛烈的攻击。
夜,还很长。而这刚刚显露出一丝微光的“吾家”,其下的暗流,已变得汹涌而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