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第一天,他就坐在我前排。
白衬衫领口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我们用了整整一学期才第一次对视,
两学期后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指,
像触电一样缩回来,脸红了一整天。
毕业典礼那天,他在走廊尽头找到我,
往我手心里塞了一张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条。
上面只有七个字,却让我哭得像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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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黏糊糊地贴在人皮肤上。高一(3)班的教室像个嘈杂的蜂巢,崭新的校服晃动着,混杂着兴奋、拘谨和对未知的好奇。林晚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刚把印着卡通图案的笔袋拿出来,前排的椅子就被拉开了。
一个穿着同样蓝白校服的男生坐了下来,背影清瘦。
没什么特别的,林晚想。直到他微微侧身放书包,后颈一小片皮肤擦过翻起的衬衫领口,一股很淡的、带着点清冽气息的洗衣粉味道,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不是香皂,也不是柔顺剂,就是最普通的那种皂粉的干净气味。她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然后立刻意识到这举动有点奇怪,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根本不需要整理的课本。
开学第一周在兵荒马乱中过去。林晚知道了前排男生的名字,周屿。名字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安静的疏离感。他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挺直着背,听课,或者写题。他的后脑勺头发总是修剪得利落干净,偶尔有一小撮不听话地翘起来,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林晚开始不自觉地观察这些细节。看他写字时微微用力的指节,看他被窗外阳光投在课本上的睫毛阴影,看他偶尔抬手揉一揉似乎因为长时间学习而发酸的脖颈。
但他们几乎没有交流。收作业时隔着座位传递,他会沉默地接过,再沉默地传给前面;小组讨论时,如果分到一组,他也只是就事论事,声音平稳,眼神从不乱飘。林晚也一样,她甚至不敢长时间地盯着他的背影看,总觉得那样会被某种无形的雷达捕捉到。
第一次期中考结束,班里按成绩重新排了座位。林晚心里有点莫名的紧张,等到座位表出来,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去寻找周屿的名字,然后,在自己的名字前方,又一次看到了那两个字。他还在她前排。
那一刻,心底悄悄松了口气,随即又被一种更细微的雀跃取代。像是共享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时间像沙漏里的沙,不紧不慢地流淌。秋去冬来,窗外的梧桐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白的天空。
一次物理课,老师讲到一个难懂的电路图,让大家同桌之间讨论一下。周屿的同桌恰好请假没来。林晚正盯着课本发呆,忽然感觉前面的椅子动了一下。周屿转过身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不可避免的面对面。
他的目光似乎无处安放,先是落在她的笔袋上,然后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抬起来,掠过她的脸颊,最终定格在她额前的空气里。
“那个……”他开口,声音比平时哑了一点,“这道题,你怎么想?”
林晚的心脏毫无预兆地擂鼓般跳起来,撞得胸口发疼。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以惊人的速度升温。她根本不知道那道题在讲什么,全部的感官都用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的接触。他的眼睛是很好看的深棕色,此刻在教室白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甚至能看清里面一点点无措的、自己的倒影。
“我……我也不太懂。”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蚋。
视线在空中仓促地碰了一下,不到半秒,两人同时飞快地移开。脸上都像着了火。
从那以后,这种偶尔的、短暂的对视,成了他们之间唯一逾矩的冒险。每一次都心跳失序,每一次都面红耳赤,每一次都在事后被反复咀嚼,品出那点微不足道却足以支撑许久的、酸涩的甜。
高二文理分科,两人都选了理科,依然在同一个班。座位不再是前后排,变成了斜对角。距离远了,那点若有若无的注视,反而更需要小心翼翼。
一次英语课,老师让大家分组排练一段对话,关于问路和指路。阴差阳错,也许是班上人数刚好,也许是命运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恶作剧,林晚和周屿被分到了一组,还是搭档。
需要离开座位,站到教室前面空地去练习。两人磨蹭到最后才过去。并排站着,中间隔着足以再站一个人的距离。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林晚手里攥着写满对话的纸条,指尖用力到发白。她负责问路,周屿负责指路。该他开口了,他却像是忘了词,僵在那里。林晚下意识地侧过头想提醒他,几乎是同时,周屿也因为紧张,无意识地抬手想去指某个方向。
他的指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轻轻地擦过了她垂在身侧的手背。
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接触。
两人却像同时被微弱的电流击中,猛地弹开。周屿的手迅速缩回,插进校服裤兜里,耳根红得透彻。林晚也飞快地把手背到身后,那只手火烧火燎的,残留着一种奇异的、酥麻的触感。她低下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烧得她头晕目眩。
那一整天,林晚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手背上那个被触碰到的点,仿佛有了独立的生命,一直在发烫,提醒着她那一刻的存在。她偷偷瞄过周屿,他整整一个下午都保持着那个把手插在裤兜里的姿势,背挺得笔直,像一尊僵硬的雕塑。
这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意外”,成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心照不宣的秘密。没有道歉,没有解释,甚至之后再也没有提起。但它就横亘在那里,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漾开的涟漪,久久不散。
高三像一场骤然加速的狂风,卷走了所有闲适和暧昧的可能。做不完的试卷,永远不够用的时间,黑板上一天天减少的倒计时数字,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晚和周屿,像两条被学业洪流裹挟的鱼,在题海里机械地游动。偶尔在抬眼的瞬间,视线会在堆满书本的教室上空短暂交汇,然后迅速分开,带着一种成年倒计时下的克制和疲惫。那点酸涩的甜,被埋得更深了,几乎品不出味道。
拍毕业照那天,阳光异常灿烂。穿着统一校服的少男少女们,在摄影师的指挥下,挤挤攘攘地站上阶梯架子。喧闹,欢笑,夹杂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即将分离的伤感。
林晚站在第二排,不经意地抬眼,就在斜前方的人群里,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清瘦的背影。周屿。阳光勾勒出他肩膀和头发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似乎有所感应,就在那一刻,毫无预兆地回过头来。
隔着攒动的人头,隔着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他们的目光,穿越了整整三年的时光,第一次,没有立刻闪躲。
周围所有的喧嚣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林晚只看到他深棕色的眼睛里,映着天光,也映着她自己。那眼神复杂,带着她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情绪,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时间也许只过了一秒,也许更长。他转回了头,留下林晚一个人站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耳边是摄影师高喊“看这里!笑一笑!”的声音。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对着镜头,心里却空了一块。
毕业典礼在大礼堂举行,校长讲话,优秀学生代表发言,颁发毕业证书……流程一项项进行。当最后一个环节结束,人群像炸开的锅,欢呼,拥抱,合影,交换着校服签名。
林晚被人群推挤着,走到了礼堂侧门外的走廊上。这里相对安静一些,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看着那些激动的人群,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也许,就这样了吧。
她靠着冰凉的墙壁,轻轻呼出一口气。三年的暗恋,像一株不见天日的植物,终究没能等来开花的那一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有些急促地穿过稀疏的人群,径直朝她走来。
是周屿。
他走得很快,额前的碎发被带得微微晃动,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让她再次闻到那股熟悉的、干净的洗衣粉味道,混合着他身上一点清冽的汗意。
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太过明显的情愫,紧张,犹豫,还有不顾一切的勇气。
林晚仰头看着他,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褪色了,只剩下他。
突然,他猛地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滚烫,带着潮湿的汗意,动作甚至有些粗鲁。他将一个紧紧攥着的、有些发皱的小纸团,飞快地塞进她微凉的手心里。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碰到她掌心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慌。然后,他松开手,转身就走,几乎是跑着消失在走廊拐角的光亮里。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
林晚僵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机械地低下头,摊开手掌。
那个小纸团已经被他手心的汗水微微浸湿了,边缘有些模糊。她指尖微颤,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将它展开。
皱巴巴的纸条上,是他熟悉又略显仓促的字迹,用力很深,几乎要划破纸张。
只有七个字。
“林晚,我可以追你吗?”
周围毕业的喧嚣声、欢呼声、告别声,仿佛隔着厚重的水幕,变得遥远而不真切。林晚死死盯着那七个字,眼睛一眨不眨,视线迅速模糊,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砸在纸条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水痕。
她站在那里,靠着冰凉的墙壁,握着那张被汗与泪浸得微软的纸条,哭得像个终于找到了回家路的、迷路了很久的傻瓜。
一旁的梧桐枝桠疯长,灼热的阳光刺痛了双眼,爱意随风起,那时候,林晚可以看到梧桐枝桠贯穿了她的整个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