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间的暖气很足,苏晚把笔记本摊在原木色书桌上,指尖反复摩挲机票背面的字迹。陆知珩送来的不止是本子,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病历单,被小心地夹在最后一页设计图里——日期正是她离开的前一周,诊断栏里写着“慢性粒细胞白血病,慢性期(早期)”,医生的备注栏里,画着一个小小的“√”,旁边写着“预后良好,规范治疗可长期生存”。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是展览策展人林姐发来的消息:“晚晚,陆工帮我们协调了场馆的临时仓库,就在展厅隔壁,明天一早就能提前布展,省得你扛着设计稿来回跑。”后面还附了张仓库的照片,门口堆着几个崭新的展板,展板上贴着“铃兰系列专用”的标签。
苏晚盯着“陆工”两个字,指尖微微发颤。陆知珩的职业是结构工程师,她在国外读设计时,曾在行业期刊上看过他的报道——标题是《雪落无声:让建筑拥有温柔的耳朵》,配着他设计的图书馆屋顶照片:层叠的玻璃与吸音材料交织,像一片凝固的雪花。报道里说,这座图书馆的屋顶采用了他原创的“雪落无声”结构,下雨天,雨水落在屋顶的声音会被减到30分贝以下,“像羽毛落在地毯上”。当时她对着照片发呆了很久,觉得那藏在钢筋水泥里的温柔,和他当年帮她修改设计稿时,一笔一划标注的细节,一模一样。
苏晚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没顾上戴围巾就往外跑。电梯下降时,她看着镜面里自己发红的眼眶,忽然想起很多事——在国外的第一个冬天,她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厚厚的设计资料,夹着一张老槐树下的雪景照片,照片背面写着“融雪剂记得撒在台阶上”;第二年春天,她的个人小展开展,前台递来一束铃兰,卡片上只写着“花期已至,注意保暖”;上个月,她的设计稿参加国际评审,有位匿名评委在评语里写:“铃兰的意象用得很好,像雪地里的希望,结构细节可以再参考‘雪落无声’理念”。
原来那些年,他从没有真正离开过。
酒店门口的雪还在下,风卷着雪片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粒。苏晚一眼就看见巷口的老槐树下,陆知珩还没走。他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枝桠间飘落的雪,侧脸在雪光里显得有些单薄,黑色大衣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浅灰色的高领毛衣——是她当年最喜欢的那件。
“为什么不告诉我?”苏晚跑过去,声音带着没忍住的哭腔,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的抗议声。
陆知珩转过头,眼里落满了细碎的雪光,像盛了一捧星星。他沉默了几秒,才慢慢开口:“那年你拿到伦敦设计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时,抱着我哭了一整晚,说那是你攒了三年的梦想。我去医院咨询医生,说这个病要长期吃靶向药,还要定期复查,怕你为了我放弃出国,更怕……”他顿了顿,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更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怕你跟着我,只能守着医院和药罐子。”
苏晚想起离开前那晚,她趴在他怀里,说“等我读完书就回来,我们一起设计一座有铃兰和槐树的房子”,他当时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没说话,原来那时,他已经藏了这么重的心事。她走近一步,抬手帮他拂去肩头的积雪,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耳朵,忍不住用掌心裹住:“医生都说预后良好,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为什么要一个人扛?”
陆知珩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手套传过来,带着点粗糙的薄茧——是常年画图、搬工地材料磨出来的。“我等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点委屈,又带着点释然,“我在槐树下等了七年,每年都种铃兰,怕你回来时,看不到我们当年说好的花。去年秋天种的这几株,我特意选了耐寒的品种,就盼着你能赶上花期。”
雪片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慢慢融化成水,又被掌心的温度烘得发暖。苏晚靠在他的肩头,闻见他大衣上熟悉的雪松味,和七年前他在雪地里帮她堆雪人时,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她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大衣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像听着这七年里,她错过的所有温柔。
“今年三月,铃兰会开吗?”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点鼻音。
“会,”陆知珩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睛里的雪光变成了笑意,“我查了最新的园艺资料,说只要好好浇水、晒太阳,它们会开得很好。到时候,我们就在槐树下办你的展览开幕式,好不好?”
巷口的雪还在落,却不再是无声的。风卷着雪片,穿过槐树枝桠,落在铃兰新芽上,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落在彼此相贴的肩头,像一首迟了七年的歌,温柔地,漫过了所有的等待与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