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裹着铃兰初醒的暗香,绕着老槐树的枝桠打了个旋。苏晚蹲在树下的花坛边,指尖刚插进湿润的新土,就触到了几粒圆滚滚的铃兰种子——那是前晚和沈听澜一起挑的,种皮带着浅褐色的纹路,像被月光吻过的痕迹。她正要用小铲子把土拢得更匀些,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巷口的风里荡开,惊飞了枝头几只啄芽的麻雀。
“哎呀!这可是知珩哥以前最喜欢的青花茶杯!”林薇薇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出来的哭腔,像断了线的银铃,慌慌张张地往地上撒着瓷片。苏晚回头时,正看见她蹲在台阶上,白裙子的裙摆沾了泥土,手里捏着半块带茶渍的杯沿,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苏晚姐,我就是想帮你给铃兰浇点温水,你怎么突然转身撞我?这杯子……这杯子是知珩哥临走前放在我这儿的,他说要等图书馆建成,用它泡第一杯雨前龙井。”
话音刚落,沈听澜的脚步声就从巷口传来。他刚从档案馆回来,藏青色工装的袖口还卷着,手里攥着一叠泛黄的声学数据报告,看见地上的碎片时,脚步猛地顿住。林薇薇像是见了救星,立刻撑着台阶站起来,伸手去捡最锋利的那块瓷片,指尖瞬间被划开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滴在米白色的杯底残片上,格外扎眼。“听澜哥,都怪我笨,不该随便动知珩哥的东西,你别生气……也别骂苏晚姐,是我自己没拿稳。”
“怎么回事?”沈听澜的目光落在那堆碎片上,眉头拧成了川字。那茶杯他认得,是陆知珩大学时在景德镇做的,杯身上画着几笔简笔的铃兰,杯底还有陆知珩的签名。三年前陆知珩住院,确实把这杯子托给林薇薇保管,说等图书馆的“雪落无声”结构完工,要和苏晚、沈听澜一起用它喝茶。他转头看向苏晚,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责备:“薇薇一直把知珩的遗物当宝贝,你刚才转身怎么不看着点?她一个小姑娘,手被划成这样……”
苏晚握着小铲子的手紧了紧,木柄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她明明看见林薇薇是自己松开的手,那杯温水甚至没洒到花坛里——可话到嘴边,却被林薇薇抢了先。“不怪苏晚姐!真的不怪她!”林薇薇拉着沈听澜的袖子晃了晃,眼泪掉得更凶,“我刚才蹲下来捡东西时,好像看见苏晚姐把知珩哥留下的铃兰种子扔了,装种子的纸袋还在泥土里呢。我心里急,想赶紧捡回来,才没拿稳杯子……苏晚姐,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当年在知珩哥病床前,说想帮他照顾你?”
这话像根浸了冰的细针,一下子扎进沈听澜心里。他顺着林薇薇指的方向看去,苏晚脚边果然躺着一个空纸袋,是前晚装种子用的牛皮纸袋,此刻被踢进了花坛边的泥水里,袋口还沾着几粒没抖干净的土。“你为什么要扔种子?”他的声音冷了些,往前走了两步,阴影落在苏晚的头顶,“我们前天晚上明明说好,要一起把这些种子种在槐树下,等明年春天开花。你是不是还在怪薇薇当年……”
“我没有。”苏晚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咬着牙的倔强。她站起身,指了指花坛最里面的角落,那里的土被拢成了小小的隆起,上面插着一根细木签做标记,“种子我已经种下去了,就在那边。纸袋是早上用完后放在台阶上的,不知道谁踢进了泥里。杯子是她自己摔的,手也是她自己划的——沈听澜,你看得见她的血,怎么看不见她转身时,嘴角那抹笑?”
“苏晚姐!”林薇薇猛地提高了声音,眼泪像断了线似的砸在衣襟上,“我知道你因为知珩哥的事一直不喜欢我,可我真的没有撒谎!我怎么会拿知珩哥的遗物开玩笑?你要是不相信,我现在就去医院,让医生看看这伤口是不是我自己划的!”她说着就要往巷口跑,沈听澜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林薇薇的身体顿了顿,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被委屈取代。“听澜哥,我真的……”
“好了,别说了。”沈听澜松开手,语气里带着疲惫。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瓷片,指尖被锋利的边缘划了一下,也渗出血来。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斑驳的光影却没什么暖意。苏晚站在旁边,看着他专注收拾碎片的侧脸,忽然觉得手里的小铲子重得厉害——他总说林薇薇是陆知珩从小护着的妹妹,心思单纯,像没长大的孩子,可他没看见,刚才林薇薇被拉住时,偷偷往她这边投来的、带着挑衅的眼神。
那天下午,苏晚没再去槐树下。她躲在图书馆的临时办公室里,对着电脑上陆知珩的设计手稿发呆。手稿上画着“雪落无声”结构的剖面图,旁边有陆知珩用红笔写的备注:“吸音材料用鹅绒棉与岩矿棉混合,比例1:2,雪落在上面,会像落在云朵上一样轻。”苏晚的指尖拂过那些字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天,陆知珩也是这样坐在书桌前,给她讲声学设计里的“声音美学”,说要让图书馆的屋顶,成为能装下所有遗憾的“声音容器”。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沈听澜端着一杯热姜茶走进来,杯子是新的玻璃杯,杯壁上凝着水珠。“给你的。”他把杯子放在桌上,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声音有些不自然,“早上的事……”
“我已经把种子种好了,木签上写了日期,过几天就能发芽。”苏晚没看他,继续盯着手稿,“瓷片我已经让工人收拾走了,碎得太厉害,拼不起来了。”
沈听澜没说话,只是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我知道你没扔种子。早上我去查了工地的监控,花坛那边的摄像头,拍得很清楚。”
苏晚猛地抬头,撞进他眼里的歉意里。他的指尖还贴着创可贴,是早上林薇薇受伤时,他随手从药箱里拿的,上面印着小小的铃兰图案——那是陆知珩以前最喜欢的创可贴款式,说贴在手上,像开了一朵小铃兰。“那你早上为什么……”
“我对不起你。”沈听澜打断她,声音有些沙哑,“我总觉得薇薇是知珩托我照顾的人,不能让她受委屈。可我忘了,你也是知珩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更该相信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他中午去档案馆复印的资料,“这是陆知珩当年写的‘雪落无声’补充说明,里面提到了吸音材料的备选方案,和我上次找到的一样。他还在最后写了一句话,说‘如果我不在了,希望苏晚能带着我的设计,好好生活’。”
苏晚接过文件夹,指尖触到纸页上陆知珩的字迹,眼眶忽然热了。她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看见陆知珩用蓝笔写的那句话,旁边还画了一朵小小的铃兰,花瓣画得很轻,像要飘起来似的。“他一直很在意这个图书馆。”她轻声说,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沈听澜递来一张纸巾,声音放得更柔:“晚上加班吗?我订了工作餐,记得你不吃香菜,已经备注了。”
苏晚抬头看他,忽然笑了笑。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他藏青色的工装上,把他的侧脸染得暖暖的。她想起早上种在花坛里的种子,想起陆知珩写在纸上的话,心里的委屈像被夕阳晒化的雪,慢慢淡了些。“加班。”她点头,“声学结构的参数还要再核对一遍,不能出岔子。”
沈听澜也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对待小妹妹一样:“好,我陪你。对了,我下午去花店买了铃兰幼苗,等周末我们一起种在槐树下,和你早上种的种子作伴。”
苏晚看着他眼里的光,像雪后初升的太阳,忽然觉得手里的文件夹不那么重了。她拿起桌上的热姜茶,喝了一口,暖意从喉咙一直传到心底。“好啊。”她说,“不过这次,你要盯着林薇薇,别让她再把幼苗拔了。”
沈听澜的动作顿了顿,随即郑重地点头:“好。以后不管她做什么,我都信你。”
那天晚上加班到十点,苏晚趴在桌上睡着了。沈听澜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轻轻盖在她身上。外套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下午他去给林薇薇买碘伏时,顺便给自己的手指换了药。他坐在旁边,看着苏晚熟睡的侧脸,手里翻着陆知珩的手稿,忽然想起三年前陆知珩住院时,拉着他的手说的话:“听澜,苏晚性子犟,以后要是有人欺负她,你一定要护着她。还有薇薇,她从小就黏人,你多看着点,别让她闯祸。”
那时他以为,护着苏晚,就是帮她把图书馆建完;看着林薇薇,就是不让她受委屈。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真正的保护,是相信她的眼睛,是站在她的身边,而不是被所谓的“单纯”蒙蔽了心。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桌上的铃兰幼苗图上,嫩绿的叶片画得格外细致。沈听澜拿起笔,在图旁边写了一行字:“等铃兰开花,就带苏晚去看雪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