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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雪覆梅痕

槐枝雪未消

图书馆工地的脚手架拆到第三层时,整座城市被一场猝不及防的初雪裹住了。

苏晚裹着驼色厚围巾,站在陆知珩设计图里标志性的“雪落无声”穹顶下,指尖轻轻抚过刚安装好的玻璃幕墙。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上爬,一直凉到心口——这是她正式接手图书馆项目的第三个月,也是自医院那次决裂后,第一次与沈听澜正面相对。

穹顶外的雪地里,他就那样站着。深灰色西装外套上落了层薄薄的雪,头发梢也沾着细碎的雪粒,整个人像是从风雪里走出来的雕塑。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走近了才看清,是那株本该种在槐树下的铃兰幼苗。幼苗比上次在图书馆临时办公室见到时蔫了些,嫩绿的叶片边缘泛着浅黄,却不知怎的,在顶端倔强地冒出了个米粒大的花苞。

“我把它移到了工地的温室里,”沈听澜的声音穿过落雪,传到苏晚耳中时,已经变得很轻,像怕惊扰了这漫天飞舞的雪片,“花匠说,只要温度控制好,再过半个月就能开花。”

苏晚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幕墙外那棵老槐树上。树下的花坛早就被重新翻整过,土壤松软,还围上了木质的栅栏。可她总能清晰地想起那天清晨的画面:林薇薇绣着铃兰的白裙子、裙摆上骤然渗出的暗红血迹、沈听澜那双写满失望的眼睛,还有他那句像冰锥一样扎进心里的话——“苏晚,你太让我失望了”。那些碎片像被冻住的雪,埋在这片泥土里,却总在深夜加班时,顺着记忆的缝隙钻出来,冻得她骨头缝都疼。

“林薇薇怎么样了?”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听澜捧着幼苗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顿。指腹摩挲着幼苗脆弱的茎秆,他想起一周前的场景:林薇薇的母亲带着哭腔敲开他办公室的门,手里攥着一张医院的化验单,上面“未怀孕”三个字刺得人眼睛疼。后来在他的追问下,林薇薇才终于崩溃,承认所谓的“先兆流产”是假的,裙摆上的血迹是提前备好的动物血,就连她母亲“恰到好处”的出现,也是母女俩提前商量好的戏码——她们算准了他顾念陆知珩的情分,算准了他会因为那夜的“意外”而愧疚,想借此逼他负责,逼他娶林薇薇。

他最终没报警。陆知珩生前曾嘱托过,若林薇薇母女有难处,要多帮衬几分。他按约定给了她们一笔足够生活的钱,只提了一个要求:永远离开这座城市,不要再出现在苏晚面前。

“走了。”沈听澜说得极为简略,他怕多提一个字,都会让苏晚重新想起那天的委屈,“我知道,现在说‘对不起’很苍白,但苏晚,我……”

“沈听澜,”苏晚终于转过身,雪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像撒了一层细碎的钻石。她看着他,眼神清明得让人心慌,“我不是气你那天信了她,是气你从来没懂过我。”她伸手指了指头顶的穹顶钢架,那是陆知珩手稿里最精巧的部分,弧线流畅得像雪落的轨迹,“知珩当初设计‘雪落无声’,是想让每个走进来的人都能静下来,听听自己心里的声音。可你那天,连让我解释一句话的时间都没给。”

沈听澜怀里的铃兰幼苗轻轻晃了晃,顶端的小花苞垂了下去,像瞬间泄了气。他喉结滚动了两下,想说“我后来看了监控”,想说“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笨拙的重复:“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

他往前迈了一步,想离她近一些,手腕却被苏晚抬手拦住。“别过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距离感,像在两人之间划开了一道无形的界线,“那天在图书馆办公室,我趴在桌上哭,不是因为你信了林薇薇,是因为我忽然明白,我们之间,就像这株铃兰。”她的目光落在那株幼苗上,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怅然,“你以为只要按时浇水、放在温室里,它就能活,却忘了它最需要的是阴处的安稳,不是雪地里匆匆忙忙的道歉。”

雪下得大了些,风卷着雪片,打在沈听澜的脸上,冰凉刺骨。他看着苏晚,忽然发现她眼里没有了之前的委屈,也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淡淡的疏离——那种疏离像冬日结了冰的湖面,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化不开的寒意,比这漫天风雪还要冷。

“那……图书馆建成后,你会留下吗?”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想起陆知珩生前常说,苏晚最喜欢这座城市的冬天,喜欢看雪落在老槐树上的样子,喜欢图书馆建成后,在穹顶下煮一壶热茶的温暖。

苏晚却笑了,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雪花在她掌心很快融化,变成一滴冰凉的水。“知珩的遗愿完成了,我想去南方看看。”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签。木签是新的,上面用黑色水笔重新写着“听澜·晚晚 共植”,字迹比第一次在花坛边写的工整许多,却少了当初的亲昵,多了几分刻意的疏离,“这个还给你,铃兰你自己种吧,南方的气候太暖,不适合它。”

木签递到他面前时,沈听澜的手指僵得厉害,连接过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那天清晨,苏晚蹲在土埂上,小心翼翼地把木签插进泥土里时,眼里的光比晨露还要亮,比阳光还要暖。可现在,那光没了,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彻底盖住了,再也不会亮起来。

“苏晚,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这是他三十年来,第一次在人前失态。曾经在工地上面对再大的困难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我们一起等铃兰开花,一起看雪落满图书馆的屋顶,一起在穹顶下煮热茶,就像……就像以前一样。”

苏晚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雪片落在她的围巾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让她的身影看起来更加单薄。“没有以前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沈听澜的心脏,“沈听澜,你记住,不是所有的错过,都能靠一句‘对不起’弥补。有些伤口,就像雪地里的脚印,看着会被新的雪盖住,但等雪化了,那些痕迹还在,永远都在。”

说完,她转身往图书馆外走。驼色的围巾在风雪中微微飘动,背影单薄却异常坚定,很快就消失在漫天风雪的尽头。

沈听澜站在原地,怀里的铃兰幼苗不知何时掉在了雪地里。嫩绿的叶片被白雪覆盖,顶端的小花苞彻底垂了下去,再也没有抬起来的力气。他想追,脚却像被钉在了雪地里,一步都迈不开。风卷着雪片,灌进他的衣领,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可他却觉得,心里比身上更冷——那种冷,是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的空洞,是无论怎么取暖都填不满的荒芜。

后来,图书馆如期建成。“雪落无声”的穹顶成了这座城市的新地标,每当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无数人会特意赶来,看雪片无声无息地落在玻璃幕墙上,看整座图书馆被白雪覆盖的模样。

而沈听澜,总会在那天清晨,带着那株再也没开过花的铃兰幼苗,坐在槐树下的花坛边。他会把幼苗小心地放在泥土上,像当初苏晚教他的那样,给它拢上松软的土,却再也没等到它开花的那天。

就像他和苏晚的故事,永远停在了那个晨光熹微的早晨,停在了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我信你”里,再也没有往前走一步。

雪越下越大,无声无息地落在图书馆的玻璃幕墙上,落在槐树下的花坛里,落在那株枯萎的铃兰幼苗上,像谁都没说出口的遗憾,被永远封存在了这片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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