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鸢哪，你这孩子，从小就要强，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老夫人目光悠远，陷入了回忆，“当年你第一次见到江枫眠，回来虽然不说但我们也看的明明白白。云梦江家与咱家世代友好，枫眠那孩子知根知底，年纪轻轻就已显露出不凡的品性和能力，我们看着，也觉得是良配。后来，是你父亲见你实在执着，又考虑到江家与虞家联姻，对双方在乱世中稳固势力皆有裨益，便主动向江家释放了结亲的意向。”
虞紫鸢靠在母亲怀里，安静地听着，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听母亲讲述当年的细节。
“可后来，那次议亲……不了了之了。”老夫人语气平淡，但虞紫鸢能感觉到母亲握着自己的手微微紧了一下，“外面传言是江枫眠不愿，为了一个散修……其实，内情更复杂些，涉及当时江家内部的一些纷争和老宗主突然病重。但无论如何，结果是那样。那时，我和你父亲，还有你哥哥们，就都想着劝你放下。天下好儿郎多的是，我们虞家的女儿，何须如此？”
虞紫鸢默然，她记得当时自己的反应有多么激烈，表面装的不在意，却实打实外出夜猎三个月。
“可你……唉。”老夫人叹了口气，“你就是不听，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言不语，后来又出去夜猎，眼看着消瘦下去。我们看着，心里比你更难受。”
“再后来，情况变了。”老夫人的语气严肃起来，“江枫眠临危受命，接任了宗主之位。那时的江家，并不稳当。你父亲本来一百个不乐意，可是又拗不过你，就再次旧事重提，并向江家传达了虞家愿意联姻以助其稳定局面的意愿。江枫眠这次同意了，江家的几位长老便顺水推舟，正式代表江家，前来我眉山郑重提亲。”
虞紫鸢抬起头，眼中带着惊愕，这些背后的政治考量与曲折，她当年并不完全清楚。她一直以为，江枫眠是被迫求娶她。
“你那两个哥哥，尤其是老大，当时就炸了。”老夫人想起当时情景，摇了摇头，“他觉得江家先前怠慢了你，如今局势不利才又来提亲，简直欺人太甚，当场就没给那些长老好脸色，差点把人轰出去。还是你父亲压住了场面。”
“你父亲……”老夫人顿了顿，看着女儿，“他表面上骂你哥哥们冲动，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气，比谁都心疼你。他怕你嫁过去受委屈，怕你被卷入江家的纷争，更怕……你的一片真心，在政治联姻中被辜负。”
虞紫鸢鼻尖一酸，眼前浮现出父亲那张总是严肃，却在她出嫁那天，于人群后默默注视着她的脸庞。她一直以为父亲是不支持她的。
“后来，你父亲背着你，单独约见了江枫眠。”老夫人终于说到了最关键处。
虞紫鸢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心跳莫名加快。
“那是一次长谈。”老夫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女儿，“江枫眠……他当着我和你父亲的面，给出了三个承诺。”
“三个……承诺？”虞紫鸢喃喃重复，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她从未听江枫眠提起过，也从未听父母兄长透露过半分。
“是。”虞老夫人语气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烙印在虞紫鸢的心上，“第一个承诺，关乎你的地位和尊严。他江枫眠指天立誓，此生唯你虞紫鸢一妻，绝不纳妾，绝不沾染二色。如有违此誓，他甘愿道心溃散，修为尽毁，晚年颠沛流离，凄惨无依。”
虞紫鸢倒抽一口冷气，修真之人最重誓言，尤其是以道心和子嗣前程起誓，其重逾山岳！
江枫眠他怎么会？
“第二个承诺，关乎你孩子的未来。”老夫人继续道，“无论将来你们有几个孩子，无论发生任何事，只要是你所出，无论男女，都拥有第一顺位的江氏继承权。他承诺，只要不戕害百姓人品清正，下一任的江氏宗主，必定是你的血脉！这一点，他已取得江家几位核心长老的默认，并记录在案。”
这无异于给了她和未来的孩子一道最坚实的护身符！虞紫鸢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至于第三个承诺……”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握住女儿冰凉的手，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是关于你的退路和你未来的保障。”
虞紫鸢屏住了呼吸。
老夫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若将来，你后悔嫁入江家，只要你提出，他会放你自由，江家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更不会用孩子来牵制你。”
虞紫鸢怔怔地坐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固执了十几年，痛苦了十几年，以为自己是在一场始于政治考量且无人回应的婚姻里唱独角戏，却从未想过，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早已向她的家人，许下了关乎他一生道运、家族传承和个人情感的诺言！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那般反对的父亲，最后会妥协！
怪不得父亲会在她出嫁那天出现！
他不仅是屈服于她的执拗，也不仅是出于家族利益的考量，更是……而是看到了江枫眠给出的，足以托付她一生的保证！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冲击席卷了她，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虞老夫人心中酸楚，却知道必须把话说完。“阿鸢，”她柔声道，将女儿的思绪拉回现实，“你夫妻二人生活十几载，我们远在眉山，却能听到的关于你们不睦、关于枫眠心系他人的流言，这些流言传得太过具体，这本身就不正常。家族内闱之事，外人如何能知之甚详，并且能如此精准地一次次扩散？”
虞紫鸢猛地回神，她是聪明人，立刻抓住了母亲话中的关键。是啊，那些流言，总会适时地冒出来，一次次地离间、刺痛她。她的逃避和对百姓的宽容给了别人机会。
“你出嫁后，性子越发好强，从不肯在家里示弱，我们看着你前两年眉眼间日益累积的郁气，心中岂能不急？”老夫人叹息，“你父亲暗中调查过很长时间，只是以前时机未到，证据不足，怕贸然告诉你，反而让你和枫眠之间产生更大的误会，于你处境更为不利。”
老夫人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厚实的卷宗，神色凝重地递到虞紫鸢面前。“但如今，阿澄展现出这般惊世天赋，厌离又太柔和，我们绝不能坐视这些肮脏手段继续影响你们母子，影响孩子的未来！虞氏虽不在五大世家之列，但百年根基，自有其消息门路。这些，是你父亲和我，耗费了数年，才抽丝剥茧查到的东西。”
虞紫鸢接过卷宗，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不再是模糊的指向，而是相对清晰的记录：某年某月，关于“江宗主怀念故人”的诗句是从何处酒肆流传出来的；某次清谈会后，“江夫人善妒不容人”的闲话是经由哪些小宗门的弟子之口扩散的；甚至详细列出了几个活跃的、擅长编造传播谣言的地下组织，以及他们与某些家族外围人员往来的资金流水痕迹。追根溯源，虽然对方做得隐秘，用了多层遮掩，但最终的线索，隐隐约约地，竟然指向了——兰陵金氏、岐山温氏，几个小家族推波助澜的影子！
金氏……是了，金光善那个老匹夫，一向看不得别人好，惯会使用这种下作手段！温氏……如今势力膨胀，行事越发霸道，打压其他家族不遗余力！还有众多小家族，难保没有异心之辈！
直到此刻，亲眼看到这些虽不完整却脉络清晰的证据，虞紫鸢才算是真正从十几年的情感迷雾中彻底清醒过来！自己耿耿于怀、痛苦不堪，甚至多次因此与江枫眠爆发激烈争吵的根源，竟然有一大半是旁人处心积虑设下的圈套！自己坐困愁城，竟成了别人手中的刀，一次次地伤害着最亲近的人，也折磨着自己！
“这帮……这帮无耻之尤的小人！”虞紫鸢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紫电戒指感受到主人汹涌的怒意，爆发出噼啪作响的紫色电光，映得她明艳的脸庞一片煞气！那双锐利的凤眼里，此刻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被愚弄的屈辱！困扰她多年，几乎成为她心魔的流言，竟然大半是敌人的阴谋操作！
她想起江枫眠偶尔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他几次试图解释却被自己尖锐话语打断的无奈，想起他默默承担着内外压力，却还要面对来自妻子的不信任和指责……一股前所未有的悔恨和心疼，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脏。
“阿娘……”她转向母亲，声音因激动而沙哑，“我……我……”
虞老夫人站起身，握住女儿颤抖的手，目光沉稳而锐利：“现在，不是懊悔的时候。看清了对手，知道了他们的手段，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要想清楚。虞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虞紫鸢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眼中的混乱和脆弱逐渐被一种熟悉的、属于“紫蜘蛛”的强韧所取代。跳出自误，她看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脊，望向了遥远的云梦方向。
莲花坞……江枫眠……
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窥伺的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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