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站在废墟中央，手扶桃木剑，脚底是裂开的石板。他刚站直身子，头顶的金丹猛地一震，黑气翻滚如潮水般压下。
暗卫首领立在断梁上，掌心托着金丹，眼神冷得像冰。那金丹缓缓旋转，表面浮现出一圈圈古老符文，金光与黑气交织，每转一圈，空气就沉一分。那些符文弯弯曲曲，竟和十一日前在城南当铺见过的鎏金算盘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王守仁瞳孔一缩。
他还记得那天夜里，一个瘸腿老匠人捧着算盘求他题字，说这是祖上传下的机关器物，能算尽天下文运。他当时只觉荒唐，提笔写下“天道无欺”四个字便走了。如今看来，那算盘早被人动了手脚，成了妖族布局的一环。
金丹再次下压，地面轰然塌陷半尺。王守仁膝盖一软，差点跪倒，急忙将桃木剑插进裂缝稳住身形。他胸口发闷，喉咙里泛起腥甜，强行咽了回去。
墨玉牌贴在心口，原本温润的触感开始发烫。他低头看去，“知行”二字中的“知”字边缘出现一道细纹，像是被无形之物慢慢撕开。
他知道，那是文心在碎。
文人气运系于一心，心若崩解，道基自毁。当年有大儒被政敌逼至绝境，只因一句“尔等不配谈经”，当场文心爆裂，七窍流血而亡。今日之势，竟也走到这一步。
但他不能倒。
他抬手摸向怀中，《护犊篇》残稿还在。纸页已经焦黄，边角卷曲，是他昨夜咳着血写到最后一个字。他把纸贴在胸前，闭眼默念：“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
话音未落，金丹骤然加速。
一道蚀文魔波从符文中射出，直击他的眉心。刹那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十八岁格竹七日，咳出的血染红书页；二十八岁婚礼当天，新娘独坐花烛前等到天明；流放途中，村童在地上写“仁”字，却被妖风卷走……
这些事他从不提起，可此刻全被翻了出来，像刀子一样割他的神志。
他咬牙撑住，额头冷汗直流。旧疾在胃里翻搅，疼得他直不起腰。他一只手按着心口，另一只手死死攥住桃木剑，指节发白。
“你这一生，不过是个失败的书生。”暗卫首领开口，声音低沉，“七次落第，妻离子散，连个像样的书院都守不住。你还想教化世人？可笑。”
王守仁没回应。
他知道这是攻心之术。越是沉默，对方越急。
果然，暗卫首领冷笑一声，五指收紧。金丹猛然下沉三寸，墨玉牌上的裂纹瞬间延长，从“知”字蔓延到“行”字一角。
“咔。”
一声轻响，像是瓷器落地。
王守仁身体一晃，喷出一口血。血雾洒在面前的焦土上，竟没有立刻渗入，而是浮在空中，形成一个模糊的“心”字轮廓，随即崩散。
他低头看着那滩血，忽然笑了。
“你说我失败？”他声音沙哑，“可我教出来的学生，敢撕《女诫》，写《讨妖书》。”
暗卫首领眼神微动。
王守仁继续道：“你说我没守住书院？可它塌了，人还在。你说我文心要碎？那你看看——”
他抬起手，指着南方山道。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人影冲出树林，浑身是血，左手三支毛笔并列握紧，右手衣袖破裂，露出一道陈年断骨的痕迹。正是张守拙。
他一路狂奔，脸上沾着泥灰和血渍，眼睛却亮得吓人。他嘴里还在念：“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为贵，社稷次之……”
每念一句，右臂旧伤就裂开一分。
当他冲进废墟边缘时，那道旧伤突然炸开，金光喷涌而出，如同地脉冲天。金光凝成一根光柱，直直顶在金丹底部。
轰！
金丹停滞半空，旋转速度骤减。
张守拙单膝跪地，左手三笔同时插入地面，借力稳住身体。他抬头看向师父，声音嘶哑：“先生……我回来了。”
王守仁看着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没说话。
他知道这孩子为什么来得这么快。那一声笔杆断裂的脆响，不是巧合。张守拙在山坳里抄《女诫》时，早就察觉不对。他故意折断笔杆示警，然后撕了经文，用血写了三百遍《讨妖书》，再一路冲回来。
这才是真正的“知行合一”。
暗卫首领脸色变了。他没想到一个寒门弟子竟能引动文脉金光，更没想到那金光中还浮现出“民为贵”三个大字，像烙印一样刻在光柱之上。
他猛催金丹，想要强行碾压。
金丹再度下压，黑气缠绕，符文闪烁。张守拙手臂颤抖，额角青筋暴起，膝盖又陷下半寸。他咬破嘴唇，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却仍高举着左臂，不让光柱坍塌。
“先生教我……”他喘着粗气，一字一顿，“知行合一！”
最后四个字吼出来时，金光暴涨，竟将金丹推起半寸。
裂纹出现了。
就在金丹侧面，一道细微的缝隙缓缓裂开，黑气从中溢出，像烟一样飘散。
王守仁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光。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张守拙时，这孩子正跪在雪地里啃硬饼子，旁边是被打断的右臂。他问：“为何不哭？”少年摇头：“哭了也没用。”
那时他就知道，这孩子心里有火。
现在，那火烧到了天上。
他慢慢弯腰，捡起掉落的青瓷药罐，轻轻放在“有教无类”石基旁。然后伸手探入怀中，取出那页《护犊篇》残稿。
纸页已经发黑，边角焦卷。他将它按在胸口，贴着墨玉牌。
“行”字还有一丝微光在闪。
他闭眼，低声念道：“文不在纸，在人心。”
话音落下，残稿无风自动，竟浮起半寸，悬在他心口上方。
与此同时，张守拙身上的金光更加炽烈。他双膝已陷入土中，肩膀剧烈起伏，可眼神没有一丝退意。
金丹摇晃起来。
暗卫首领终于变了脸色。他盯着张守拙，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他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寒门弟子，不过是王守仁用来煽动人心的棋子。可此刻，那少年身上散发的气息，竟隐隐压住了金丹的威压。
他冷哼一声，准备收回金丹暂避锋芒。
可就在他抬手的瞬间——
王守仁睁开了眼。
他的目光不再疲惫，反而锐利如剑。他一手扶剑，一手按着残稿，缓缓站直了身子。
“你带人喝迷魂茶，毁书院，抓我徒弟。”他说，“你以为你能赢？”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可你忘了，读书人的骨头，从来都是硬的。”
张守拙应声而动，左手三笔猛然抽出，凌空划出三道金线，缠上金丹底部。金光与文气交融，形成一个倒三角阵型，死死托住下坠之力。
金丹发出刺耳嗡鸣，裂纹扩大。
暗卫首领脸色铁青，五指紧握，额头青筋跳动。他没想到局势会逆转得如此突然。他本以为王守仁油尽灯枯，只需最后一击便可斩断文根。可这个徒弟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
他盯着张守拙，忽然开口：“你右臂这伤，是谁治的？”
张守拙一愣。
王守仁却心头一震。
这个问题不对劲。
那伤是八岁那年被世家打断的，后来经脉重塑，靠的是文气滋养。可眼前之人，怎会知道这伤另有隐情？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暗卫首领嘴角忽然扬起。
下一秒，金丹内部传出一声低吟，像是某种古老咒语被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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