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站在废墟中央,嘴角还挂着血,但那笑没散。他没说话,也没动,只是把怀里剩下的半叠手稿往怀里塞了塞,右手缓缓抬起来。
暗卫首领盯着他,金丹压得更低,地面裂缝又裂开几寸。
王守仁咬破中指,血珠滴落,在空中划出一道红线。他用沾血的手指,在虚空中写下第一个字:“子”。
血字浮在半空,不灭。
“若陷渊”,第二字落下,文气从他体内涌出,裹着精血升腾而起。
暗卫首领眼神一凝,掌心玉珏突然嗡鸣,黑气缭绕。
王守仁不管不顾,继续写:“师必赴水。”每写一字,指尖血流更急,脸色白一分。
最后一个字落下——“诛尔魂”,整段文字连成一片,赤光暴涨。空中凝聚出一柄巨剑,通体血红,剑身纹路如血脉搏动,悬在他头顶,剑尖直指金丹。
暗卫首领冷笑:“就凭你这点血,也想破我妖阵?”
话音未落,玉珏猛然炸开!
九条漆黑长链从碎玉中飞出,像活物般扭动,直扑血色巨剑。每条链子上都浮现出几个字:白鹿洞、崇文书院、明道堂……全是被毁的书院名字。链子甩动时,还能听见微弱哭声,像是无数冤魂在低语。
血剑震颤,被妖链缠住,越收越紧。剑身上的血纹开始变暗,光芒减弱。
王守仁左手死死攥住墨玉牌,额头青筋跳动。他知道这不止是物理束缚,那些名字和哭声是在动摇他的信念——你救不了所有人,你的道走不通。
他闭眼,默念:“知行合一。”
四个字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忽然,血剑剧烈震动,剑面泛起一层金光。那光不刺眼,却稳,像扎根大地的树。
金光扩散,照出四个虚影大字——正是当年他在破庙墙上刻下的那四个字:知行合一。
此刻,那四个字不再是刻痕,而是从剑身折射出来,映在夜空下,照亮整个废墟。
妖链发出嘶鸣,像是被烫到,一条条崩裂。三、五、七……九条全断,化作黑烟消散。
暗卫首领面具一震,裂开一道细缝。
王守仁睁开眼,眼中没有喜意,只有杀气。他一脚踩进地缝,将桃木剑狠狠插入“有教无类”石基中央。剑入土三分,残存的地脉文气顺着剑身涌入,灌进血剑。
他双手抬起,指向天际。
血剑冲天而起,划破黑夜,像一道逆行的流星,直撞金丹核心。
轰!
火光炸开,金丹剧烈旋转,外围符文崩裂数圈。那一瞬间,整个山头都在晃,连远处林子里的鸟都惊飞而起。
暗卫首领后退半步,脚下的断梁咔嚓断裂,但他稳住了身形。金丹虽损,未灭,反而转得更快,黑气重新凝聚。
王守仁没再动。
他单膝跪地,左手撑地,右手还举着,像是还在控剑。可那血剑已在空中停滞,剑身裂开数道纹路,眼看要碎。
一口血从他嘴里喷出来,洒在面前焦土上。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发灰,那是精血耗尽的征兆。胃里像被刀绞,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旧疾彻底爆发。
但他没倒。
他抬头,盯着断梁上的黑袍人,声音沙哑:“你说张守拙在抄《女诫》?”
那人没答。
王守仁扯了扯嘴角:“那你应该知道……他八岁那年,为了不交束脩,亲手砸断了父亲递出去的膝盖骨。”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那样的孩子,会乖乖抄《女诫》?”
黑袍人终于开口:“你不信就算了。”
王守仁摇头:“我不是不信。我是告诉你——你抓错人了。”
那人一愣。
王守仁慢慢站起身,一只手扶着桃木剑,另一只手摸向腰间墨玉牌。他喘了口气,说:“我徒弟不会背叛文道,就像你这种人,永远不懂什么叫师徒。”
他话音刚落,南方山坳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笔杆断裂的脆响。
紧接着,一个声音远远传来,清晰无比:“先生!我撕了《女诫》,写了《讨妖书》!”
是张守拙。
王守仁笑了,这次是真笑了。
暗卫首领脸色一沉,猛地挥手,金丹再次压下,黑气翻滚,准备发动下一击。
王守仁却抢先一步,将墨玉牌按在胸口,低声念道:“文不在纸,在人心。”
话音落,他整个人像是被点燃,最后一点文气从体内冲出,全部注入血剑。
血剑再度亮起,剑身裂纹中透出金光,竟与“知行合一”四字共鸣,发出龙吟般的声响。
他双手握剑意,凌空一斩!
血剑劈下,带着浩然之势,直逼金丹。
黑袍人抬手结印,金丹外围浮现一层黑幕,硬接这一击。
轰隆!
冲击波扫过全场,残墙倒塌,石碑倾斜。赵寡妇藏身的角落被掀开屋顶,她抱着铜锅滚出来,差点被瓦片砸中。
王守仁这一剑,拼上了性命。
血剑撞上黑幕,僵持不下。金丹嗡鸣,符文接连爆裂。黑幕开始出现裂痕,眼看就要破。
可就在这时,王守仁身体一软,右手垂下。
他撑不住了。
血剑失去支撑,剑身咔嚓断裂,碎片四散坠落,化作点点红光消失在夜风里。
王守仁跪倒在地,额头抵着桃木剑柄,呼吸微弱。他想抬头,却只能勉强睁眼,看着金丹依旧悬在空中,完好无损。
暗卫首领冷冷看着他:“结束了。”
王守仁没回应。
他的手指还在动,一点点挪向怀中。那里还藏着一页残稿,是他昨晚写的《护犊篇》最后一句。
他没打算拿出来。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护犊,不是靠一篇文字,也不是靠一柄剑。
而是有人愿意为你,走到这一步。
他抬起头,嘴角带血,声音几乎听不见:“你赢不了。”
黑袍人皱眉。
王守仁盯着他,一字一句:“因为……我徒弟已经醒了。”
远处,山道上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很稳。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出,左手提着一支断笔,右手拎着半卷烧焦的《女诫》,衣衫破烂,脸上有血,眼神却亮得吓人。
张守拙回来了。
他站在山坡上,看向废墟中的师父,举起手中断笔,大声道:“先生!我抄完了!抄的是《讨妖书》三百遍!”
王守仁笑了。
他想站起来,试了两次,都没成功。
但他还是撑着剑,第三次用力。
这一次,他起来了。
他站在废墟中央,背后是倒塌的学堂,面前是金丹压顶的敌人,脚下是焦土与裂痕。
他举起桃木剑,剑尖指向天空。
剑身裂纹蔓延,随时会断。
但他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