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先于身体醒来的。
纷乱的画面像是破碎的镜片,前一秒还在一片空白的系统空间,然后是呼啸的黄沙,寒光凛冽的刀剑,最后定格在一双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上。
雨化田。
她猛地睁开眼,呛进满口带着霉味和尘土的空气。喉管火辣辣的疼,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四肢百骸传来散架般的痛楚。
入目是低矮的、不断摇晃的顶棚,身下是粗糙硌人的草席。规律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和外面隐约传来的马蹄、车轮滚动声告诉她,这是一辆行进的马车。
不是她的空间,不是噩梦。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所及,是几个蜷缩在车厢阴影里的身影,穿着统一的、面料粗糙的暗色劲装,腰间佩着短刃,一个个面色疲惫,眼神却带着一种麻木的警惕。
这是……西厂番役的服饰?
心脏骤然缩紧,一个荒谬而恐怖的认知狠狠砸了下来。
她一个身份低微、命如草芥的西厂底层番役。
记忆的碎片还在混乱地拼接。这具身体的原主,似乎是在之前的某次冲突中受了重伤,或者干脆就是被……处理掉的?然后,她来了。
“醒了?”旁边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那是个面容普通的年轻男人,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眼神在她脸上扫过,没什么情绪,“算你命大。督主下令急行,掉队的可没人管。”
她喉咙干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那男人不再看她,重新闭上眼睛假寐。
她靠坐在摇晃的车壁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利用那点刺痛强迫自己冷静。穿越了。成了西厂的人。顶头上司是那个心狠手辣、武功深不可测的雨化田。而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与雨化田不死不休的赵怀安。
地狱开局。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有利用价值。对于雨化田那样的人来说,无用之人,没有存在的必要。
她开始疯狂回忆脑海里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重要节点,同时仔细观察着马车里的其他番役,模仿他们的神态、举止,学习他们之间偶尔交流时使用的隐语和称呼。
车队在一处荒僻的驿站停了下来。人困马乏,气氛却依旧紧绷。番役们沉默地搬运物资,检查马匹,一切井然有序,透着西厂特有的森严纪律。
她被分到一个简单的任务,去马厩帮忙添些草料。抱着干草走过驿站后院时,眼角余光瞥见那个身影,她呼吸一滞,下意识地缩到了廊柱的阴影里。
雨化田。
他站在院中一棵枯树下,并未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华丽官袍,而是一袭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夕阳的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暗金色的光边,却丝毫暖化不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冰冷与孤高。他并未看向任何方向,只是那么随意地站着,但周围所有的西厂人马,连大声喘气都不敢,仿佛他周身自带一个无形的力场,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这就是权倾朝野,武功号称“剑指流星”的西厂督主。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探路的档头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禀督主,前方三十里,发现……发现一些痕迹,像是……像是赵怀安那伙人留下的。”
空气瞬间凝固。
雨化田没有回头,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
那档头额头沁出冷汗,伏得更低:“属下无能,未能追踪到确切去向……”
“痕迹。”雨化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平直冷淡,却像冰锥一样刺入耳膜,“什么样的痕迹。”
档头连忙详细描述,无非是马蹄印、熄灭的篝火残余等等,语速很快,带着将功补过的急切。
躲在阴影里的她,心脏狂跳。脑中飞速闪过,她知道赵怀安的大致去向,甚至知道他们接下来可能藏身的地点之一。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巨大的,也可能是致命的冒险。
就在那档头汇报完毕,屏息等待指示的瞬间,一个极轻的,带着点不确定的女声,从廊柱后小心翼翼地响起:
“那个……督主,属下……属下刚才去那边打水,好像……好像闻到一种特别的草药味,有点像……金疮药混合了祛风散的味道……”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院子里,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雨化田,都瞬间转向了她藏身的方向。
她硬着头皮,从柱子后挪了出来,垂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尤其是那道冰冷的视线。她能感觉到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实质的针,扎得她皮肤生疼。
“说下去。”雨化田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她咽了口唾沫,尽量让声音不发抖:“属下……属下老家在边关,常有些走镖的受伤过来,用的就是这种味道的药……这种配伍,对内伤淤血有奇效,但气味独特,不易散去。顺着风来的方向,似乎是……东南边那条废弃的樵道……”
她的话半真半假。草药知识是她之前收到的系统奖励,而方向,则是基于记忆的推断。她不敢说得太笃定,只能扮演一个偶然有所发现、急于表现的低级番役。
院子里静得可怕。那跪在地上的档头恶狠狠地瞪着她,眼神像是要杀人。
雨化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看了足足有三息的时间。那三息,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然后,他淡淡地移开目光,对那档头道:“听见了?”
“属下明白!这就带人去查!”档头如蒙大赦,立刻磕头,起身时狠狠剜了她一眼,带着人匆匆离去。
雨化田没有再理会这边,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走向驿站屋内。
她站在原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一个完全透明的、可以随时被丢弃的棋子了。她在雨化田那里,挂上了一个极模糊、但确实存在的号。
代价是,她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接下来的几天,她更加谨小慎微。果然,那个被下了面子的档头找了个由头,罚她去干最累最脏的活,甚至故意在分配食物时克扣她。她都默默忍了。
直到那天晚上,她被莫名其妙地调到了督主院落的外围值守。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还是一个机会?
深夜,寒风刺骨。她抱着刀,站在院墙的阴影里,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内室的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雨化田批阅文书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太监躬身出来,对她招了招手,低声道:“督主叫你。”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深吸一口气,稳住狂跳的心脏,她低着头,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房间里有淡淡的墨香和一种冷冽的,说不清是什么的熏香味道。雨化田坐在书案后,并未抬头,手中朱笔未停。
“会梳头吗?”
她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抬头,看见雨化田披散着一头墨黑的长发,衬得那张脸在灯光下愈发俊美,也愈发冰冷。
“属……属下……”她紧张得舌头打结。给雨化田梳头?这差事未免太……亲密,也太恐怖了。那双修长的手,能执笔批红,也能瞬间捏碎人的喉咙。
“不会?”雨化田终于抬起眼,眸光清冷。
“会!属下会!”她连忙应道。穿越前她研究过一阵子汉服发型,基本的梳理还是没问题的。
她走到他身后,拿起梳妆台上的玉梳。他的手边就放着那柄象征着西厂督主无上权柄的短剑,剑鞘华丽,却泛着幽冷的寒光。
她的手指碰到他的发丝,冰凉顺滑,如同上好的丝绸,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指尖微微颤抖。她努力摒除杂念,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动作尽量轻柔、规整。
房间里只有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梳到一半时,她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透过面前模糊的铜镜,她看到雨化田摊开的一份密报上,有几个关键字眼——“龙门”、“白衣”、“商队”。
是赵怀安他们伪装的身份和行进路线!而且,按照系统给的提示对赵怀安的了解,这条线是西厂一个错误的判断,会浪费他们不少时间和人力。
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是一个更危险的举动。
她稳住呼吸,继续梳理的动作,用极低、极恭敬,仿佛只是无心感慨的语气,喃喃自语般说道:“这商队的骆驼……印记好像有点特别,属下以前在关外好像见过类似的,是往黑水城那边去的商队惯用的……那边风沙大,骆驼都要打特殊的烙印才不容易走散……”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说完就紧紧闭上了嘴,专心致志地对付手里的头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雨化田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问话。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她屏住呼吸,感觉时间都凝固了。她在他面前,就像一只随时可以被碾碎的蚂蚁。
终于,他放下笔,淡淡开口,却不是对她说的:“传令,撤回盯梢商队的人,重点查三日前从龙门客栈西南方向离开的所有人马,尤其是携带医药物资的。”
窗外传来一声低低的“是”,随即脚步声远去。
头发梳好了,她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替他固定。
雨化田对着铜镜看了一眼,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他挥了挥手。
“下去吧。”
“是。”她如蒙大赦,躬身退出房间,直到关上房门,走到寒冷的夜风中,才发觉自己里衣尽湿,双腿虚软得几乎要瘫倒在地。
她不知道雨化田信了她几分,或许他只是基于其他情报做出了判断,她的话顶多算一个微不足道的佐证。但无论如何,她又一次,在他面前,留下了痕迹。
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还是偶然吗?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她只知道,在这龙潭虎穴里,她必须抓住每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哪怕那稻草的另一端,握着的是雨化田的手。
而另一端……她望向漆黑的天幕,星辰隐匿。赵怀安,你在哪里?
活下去,像野草一样,先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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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路程,气氛明显变得更加诡谲。西厂人马的行进路线几次微调,探马斥候如同幽灵般出入频繁,带回来的消息显然让上层决策不断变动。她这个小小的番役,依旧被排斥在核心圈子之外,干着杂活,但那种无形的监视感,却如影随形。
她知道自己踏出了最危险的一步,在雨化田心中种下了一颗“或许有用”的种子。这颗种子可能带来庇护,更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她必须更加小心。
机会在一次短暂的休整中悄然来临。她被派去附近的溪边打水,负责看守她的另一个番役显然觉得她是个麻烦,又不值得过分警惕,靠在远处的树下打起了瞌睡。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她蹲下身,将水囊浸入冰凉的水中,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就在这时,上游不远处,几块巨石后面,传来极轻微的窸窣声,伴随着压抑的咳嗽。
她的动作顿住了。那不是野兽,是人。而且,受伤的人。
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一个大胆的念头窜入脑海。是西厂的暗哨?还是……
她屏住呼吸,借着灌木丛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上游挪去。绕过巨石,她看见了一个靠在石壁上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沾满尘土和暗褐色血渍的灰色布衣,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即使在虚弱中,依然带着一种难以磨砺的坚韧和正气。
赵怀安!
虽然与脑海里的形象略有差异,更显沧桑和狼狈,但她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他!
他显然也发现了她,眼神瞬间锐利如鹰隼,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尽管那动作因为牵动伤口而显得有些滞涩。
四目相对。空气凝固。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喊人?是不可能喊人的,立功也是不可能立功的
不喊?帮他?这简直是刀尖上跳舞,一旦暴露,万劫不复,但为了系统任务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决定。
她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确认那个看守还在打盹。然后,她。对着赵怀安,极快极轻地摇了摇头,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她解下自己腰间那个没多少水的水囊,又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之前偷偷藏起的、准备自己应急用的半块干粮和一小包普通的金疮药,用力扔了过去。
东西落在赵怀安脚边的草丛里,没有发出太大声音。
赵怀安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和审视,按着剑柄的手没有松开,目光在她身上那套显眼的西厂番役服和她的脸上来回扫视,充满了不信任。
她无法解释,也没时间解释。她只能用眼神传递焦急和催促,再次指了指来的方向,示意他快走,然后迅速后退,隐入灌木丛,头也不回地快步回到下游,继续灌水,心脏跳得如同擂鼓。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她打好水,强迫自己镇定地往回走。那个看守的番役还在打鼾。
她不知道赵怀安会不会信她,会不会拿走那些东西。她只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肯定是离任务完成,又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