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

十一月六日，上海KPL电竞中心。

彭宝宝手里捏着一张门票，位置在靠近前排的观众区。今天有狼队的比赛，她知道。理智告诉她应该保持距离，可一种近乎本能的血脉牵引，还是让她出现在了这里。

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周围是喧嚣的粉丝，举着各式各样的应援物，空气里弥漫着兴奋与期待。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相机放在膝上，像是一个普通的、独自来看比赛的观众。

比赛还没开始，大屏幕上播放着宣传片。当地光灯掠过观众席时，彭宝宝无意间瞥见身旁坐着的女孩。

很清秀的一张脸，未施粉黛，穿着简单的针织衫和牛仔裤，看起来年纪很轻，眼神干净，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手里握着一瓶水，指尖微微用力。

彭宝宝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几乎停滞。

是妈妈。

是年轻时的兰兰。不是那个会在厨房里为她煲汤、会温柔叮嘱她添衣的母亲，而是这个同样只有十八九岁，会为了喜欢的人，偷偷跑来现场看比赛的女孩。

一股酸涩的热流瞬间冲上鼻腔，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她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相机，生怕泄露了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绪。

比赛开始了。狼队登场，当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Fly，她的父亲，穿着队服走上舞台时，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彭宝宝能看到身旁的兰兰，脊背下意识地挺直了些，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那个耀眼的身影，嘴角抿着一丝紧张又骄傲的笑意。

台上的Fly操作犀利，每一次精彩发挥都引得全场惊呼。彭宝宝看着，眼泪却模糊了视线。那是她的爸爸，如此近，又如此远。

一局比赛间隙，现场灯光稍亮，兰兰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身旁这个从开场就情绪异常的女孩。看到她泛红的眼圈和强忍泪水的模样，兰兰犹豫了一下，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包纸巾，轻轻递了过去。

“你……没事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女特有的软糯，眼神里是真切的关心，“是支持的队伍打得不好吗？”

彭宝宝接过纸巾，指尖碰到对方温热的皮肤，像是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她摇摇头，又点点头，混乱得不知该如何解释。

“不是……”她声音哽咽，胡乱地用纸巾擦着眼睛，“就是……就是看到他们打得这么好，有点激动。”

这个理由显然没什么说服力。兰兰眨了眨眼，却没有追问，只是了然地笑了笑，那笑容干净又温暖，像初夏的风。

“我也觉得他们打得很好，”兰兰小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点点藏不住的小骄傲，目光又飘向了舞台方向，“尤其是Fly。”

彭宝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兰兰侧脸上那抹自然的红晕，看着她提到Fly名字时眼里闪烁的光，那是沉浸在恋爱中的少女才会有的神态。

“你……很喜欢他吗？”彭宝宝忍不住问，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鼻音。

兰兰的脸颊更红了些，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场馆里的音乐和解说的声音在回荡。

“其实，”彭宝宝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找了个看似合理的话题，“我刚开始玩这个游戏，不太看得懂。觉得他们都很厉害。”

这话似乎引起了兰兰的共鸣。“我也不太懂那些复杂的战术，”她转过头，眼神亮晶晶的，“就是觉得……他们在场上为了胜利努力的样子，特别吸引人。”

话题就这样打开了。她们聊起了游戏里哪个英雄好看，聊起了看比赛的趣事，避开了那些深层的、无法言说的秘密。彭宝宝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刚入坑的萌新观众，而兰兰则带着一种“前辈”的温和，耐心地跟她分享着一些简单的观赛体验。

彭宝宝贪婪地听着母亲年轻时的声音，看着她生动的表情，仿佛要将这一刻永远刻在心里。这是她的妈妈，在她还未出生的时候，是这样鲜活、羞涩又勇敢的女孩。

比赛结束，狼队赢得了胜利。观众开始退场。

“我叫兰兰，”身边的女孩站起身，对她挥了挥手，笑容腼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看比赛呀。”

“我叫彭宝宝。”她说出自己的名字，看着母亲年轻的脸庞，心脏柔软得一塌糊涂。

兰兰点点头，随着人流离开了。

彭宝宝独自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与她血脉相连的背影，手里还攥着那包带着对方体温的纸巾。

咫尺天涯。

她见到了这个时代最想见的两个人。一个在台上，光芒万丈；一个在身边，温暖如春。

他们都很好，只是，还不认识她。

她低头，看着相机里刚才无意间抓拍到的、兰兰看着舞台时专注又温柔的侧影，轻轻按下了保存键。

这或许，是此刻她能拥有的，最珍贵的纪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