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秀

上海KPL电竞中心，灯光如昼，人声鼎沸。

彭宝宝站在后台的阴影处，手里紧握着相机，镜头牢牢跟随着舞台上那个穿着蓝白队服的清瘦身影。台下是挥舞着应援棒的粉丝，巨大的屏幕上展示着选手的特写，当镜头扫过黄垚钦时，爆发出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场馆的顶棚。

这是他来到武汉eStarPro后的首秀，对阵佛山GK。

彭宝宝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甚至比场上即将比赛的选手还要紧张。她看着黄垚钦戴上耳机，调试设备，侧脸在舞台强光下显得有些过于白皙，但那双眼睛，像是被雨水洗刷过的黑曜石，沉静，锐利，燃烧着沉寂太久后终于得以释放的火焰。

过去的近一个月，她亲眼看着他如何在替补席上煎熬，如何将所有的失落和不甘都发泄在日复一日的疯狂Rank里，如何在队友们出征比赛时，独自留在空荡荡的训练室，对着屏幕直到深夜。他很少抱怨，只是沉默地训练，像一把在鞘中嗡鸣、急于出鞘的利剑。

而现在，剑，终于出鞘了。

比赛开始。彭宝宝的镜头几乎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他的西施，精准如同手术刀，每一次技能的释放都带着冷静的杀意；他的不知火舞，诡谲灵动，在人群中穿梭，打出致命的爆发。他像是在用这场比赛，向所有人宣告，那个被规则短暂束缚的天才，已然归来。

3：0。

一场干净利落的横扫。

当水晶破碎的画面定格在屏幕，eStar的队员们起身互相击掌时，彭宝宝看到黄垚钦长长地、几乎是无声地舒出了一口气。他抬手，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眶，很快又放下，被涌过来的队友们抱住，簇拥着走向舞台中央向观众致意。

那一刻，场馆里的欢呼声，队友的笑脸，闪烁的灯光……彭宝宝透过取景框看着这一切，由衷地为他高兴。她不停地按下快门，记录下他重获赛场后，那难以抑制的、明亮如朝阳的笑容。

回去的大巴上，气氛热烈。队员们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比赛，黄垚钦被围在中间，话比平时多了不少，眼神亮晶晶的，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弧度。彭宝宝坐在稍前排的位置，听着身后的喧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上海夜景，心里那块为他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轻轻落下。

他是属于这里的，属于这片赛场。她的“黄叔叔”，从未被任何风雨真正击倒。

回到武汉的基地，已是深夜。兴奋过后，疲惫袭来，队员们陆续回了房间。彭宝宝处理完今天拍摄的照片，准备休息时，才发现自己的水杯落在了公共休息区。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却发现休息区的电脑还亮着，声音调得很低。屏幕上，赫然是Fly的直播画面。他正一边操作着游戏，一边和弹幕聊着天，熟悉的嗓音带着笑意，穿过时空，清晰地敲打在彭宝宝的心上。

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蜷缩在沙发角落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

屏幕里的父亲，年轻，张扬，眉眼间是她从未亲眼见过的、属于二十岁出头的锐气。他正和队友插科打诨，说着她听不懂的游戏术语，偶尔爆出一两句带着口音的玩笑话。

这是她的爸爸。不是那个会在她考砸时摸摸她的头，说“没关系”的沉稳父亲；不是那个会在深夜为她热牛奶，眼神里带着岁月痕迹的男人。这是二十一岁的彭云飞，是赛场上叱咤风云的Fly，是……这个时代，还不认识她的陌生人。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酸楚和思念，毫无预兆地席卷了她。她来到这个时代，遇到了黄垚钦，有了新的身份和生活，甚至为今天他的首秀胜利而雀跃。可归根结底，她是个异乡人。她的根，在二十多年后，在那个有爸爸妈妈，或许还有调皮弟弟的家里。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屏幕上父亲的身影。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肩膀在黑暗中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她想家了，想那个或许还没出生的弟弟，想妈妈做的菜，想爸爸笨拙的安慰……

“宝宝？”

一个带着迟疑的、清朗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彭宝宝浑身一僵，慌忙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才回过头。

黄垚钦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手里拿着她遗忘的水杯。他显然是准备回房间，路过这里。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没来得及完全擦干的泪痕，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措的担忧。

“你怎么了？”他快步走过来，将水杯放在桌上，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眉头微微蹙起，“是……今天太累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刚赢下重要的比赛，本该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此刻却因为她突如其来的眼泪而显得有些慌乱。

彭宝宝摇摇头，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没……没事。就是……看到你赢了，太高兴了。”这个借口蹩脚得她自己都不信。

黄垚钦显然也不信。他的目光扫过还在播放直播的电脑屏幕，又落回她脸上，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了然。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不高兴的话，不用勉强笑。”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她努力维持的坚强外壳。更多的眼泪涌了上来。

黄垚钦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很轻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生涩而笨拙。“别哭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与他赛场形象不符的温柔，“我……我这不是已经能打比赛了吗？以后……会更好的。”

他以为她是在为他之前无法上场而难过，或者，是为别的他不知道的、属于她的心事。

彭宝宝看着他清澈眼眸里映出的、自己狼狈的样子，看着他因为不知道如何安慰而微微泛红的耳根，心里那冰冷的孤寂感，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至少还有一个人，会为她突如其来的眼泪而担忧，会用他笨拙的方式，试图给她一点安慰。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再次擦干眼泪。

“嗯，”她看着他，终于露出了一个带着泪痕的、却真实了许多的笑容，“会更好的。”

窗外，武汉的夜正深。而属于他们的故事，和即将到来的冠军征程，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