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春天

年味儿被阻隔在了重重封控之外。

黄垚钦是年前被家人催着回去的，走的时候武汉的空气里已经弥漫着一种不安的紧张。他站在出租屋门口，拖着小小的行李箱，反复叮嘱：“囤了些吃的在厨房，冰箱我塞满了。尽量不要出门，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彭宝宝点头，看着他清瘦的脸上那抹显而易见的担忧，心里有些发胀。“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门关上，屋里瞬间安静得可怕。

起初的日子还好。线上工作照常，她整理比赛资料，处理拍摄素材，透过屏幕能看到eStar的队员们在不同地方接入训练，黄垚钦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一切仿佛只是换了个形式。

但很快，形势急转直下。新冠病毒的变异株让这座城市陷入了更深的沉寂。小区彻底封闭，足不出户。线上赛宣布全面取代线下，偌大的KPL赛场，只剩下各俱乐部训练室里空荡的设备和镜头。

她的世界，从eStar热闹的基地、人头攒动的赛场，骤然缩小到这间不过六十平米的出租屋。窗外的街道，从车水马龙到偶尔只有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经过，仿佛一部被按下了静音键的黑白电影。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

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白天和黑夜的界限模糊，只有定时的核酸提醒着她日期的更迭。独自面对空荡的四壁，那种被遗弃在时空缝隙里的孤寂感，在深夜里尤其蚀骨。她不敢多看Fly的直播，怕思念决堤，也不敢频繁联系兰兰，怕对方察觉异常。和黄垚钦的通话成了她与外界最稳定的连接，但信号时好时坏，有时说着说着就断了，留下冗长的忙音，敲打着耳膜。

她学会了对着窗户发呆，看楼下一棵光秃秃的树，如何一点点抽出极其缓慢的绿芽。

三月了，武汉的春天在寂静中倔强地来临。

那天下午，她正对着电脑筛选一些旧照片，门外忽然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环境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她的心猛地一提，下意识地抓起桌上的剪刀，屏住呼吸盯着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厚外套、戴着口罩，风尘仆仆的身影站在那里，手里还提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行李袋。

四目相对。

彭宝宝愣住了，手里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是黄垚钦。

他瘦了些，头发好像长了点，软软地搭在额前。露在口罩外的眉眼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在看到她的瞬间，那疲惫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驱散，只余下清澈的、带着如释重负的光。

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取下口罩，声音因为长途奔波而有些沙哑：“我回来了。”

简单的四个字。

彭宝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三个月来独自承受的所有坚强、所有故作镇定，在这三个字面前土崩瓦解。鼻子一酸，视线迅速模糊，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甚至没有发出哭声，只是无声地流泪，肩膀微微颤抖。

黄垚钦显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到了，有些手足无措地放下行李袋，快步走到她面前。他想抬手，似乎又想拍拍她的肩，但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低声说：“别哭……我回来了。”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彭宝宝再也忍不住，向前一步，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压抑了整整三个月的恐惧、孤独和委屈，终于化作低低的、破碎的呜咽。

黄垚钦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能感觉到肩头衣料迅速被泪水浸湿的温热。他抬起手，这一次，没有再犹豫，轻轻地、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了，”他重复着，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我在这里。”

窗外，夕阳的余晖给这个寂静的城市涂抹上一层暖金色。楼下那棵树上，嫩绿的新芽在微风里轻轻摇曳。

不知过了多久，彭宝宝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偶尔的抽噎。她不好意思地退开一步，用手背胡乱擦着脸。

黄垚钦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鼻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她，然后弯腰提起地上的行李袋，走到桌前打开。

里面除了几件他的衣物，塞满了各种零食、泡面、水果，甚至还有几盒自热火锅。

“路上能买的都买了点，”他一边往外拿，一边解释，耳根有点红，“不知道你还缺什么。”

彭宝宝看着桌上堆起来的东西，又看看他清瘦的背影，心里那片荒芜了三个月的冻土，仿佛被春风彻底吹透，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

“比赛……”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线上赛，没问题吗？”

“嗯，”黄垚钦点点头，转过身，眼神恢复了赛场上的那种专注和冷静，“在俱乐部训练室接入，一样的。只是……”他顿了顿，看向她，“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那一刻，彭宝宝清晰地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咔哒”一声，归位了。

寂静的春天还在继续，线上赛的硝烟即将在虚拟空间点燃。但这间小小的出租屋，因为一个人的归来，重新被注入了令人安心的温度。

他在这里。这一次，不是隔着屏幕，不是断断续续的通话，而是真真切切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