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雪落天启

昭云国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凌书瑶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听着内监尖细的嗓音宣读圣旨。那一句“册封七公主为临阳公主，赴北离与白王萧崇和亲，以固两国邦交”，像一枚冰冷的钉子，将她十五年来所有的隐忍与卑微，牢牢钉在了“命运”这两个字上。

她没有哭，甚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接过那道沉重的圣旨时，纤细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江浸月.“书瑶，你没事吧？”

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

是表姐江浸月。

她穿着一身明媚的樱草粉宫装，眉眼间是凌书瑶从未有过的飞扬与灵动。

凌书瑶“我没事，月姐姐。”

凌书瑶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细弱。

江浸月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地握住她的手。

江浸月.“那北离白王……我打听过了，虽说眼盲，但品性温润，是位如玉君子。总好过留在这里，看你那几位皇兄的脸色。此去，或许是你的新生。”

新生？凌书瑶心中一片茫然。她的人生，从出生那一刻起就仿佛蒙着一层灰。

母亲高贵人因失心疯被打入冷宫，她这个女儿便成了父皇昭云帝眼中一道不愿多看的影子。如今，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入另一个未知的牢笼罢了。

及笄礼简单而仓促，仿佛只是为了完成送她出嫁的必要程序。

凤冠霞帔加身，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却毫无生气，像一尊精心打扮的人偶。

辞别父皇时，昭云帝只淡淡说了一句：“去了北离，谨言慎行，莫要丢了昭云的脸面。”

没有半分父女温情。

唯一让她落泪的，是去冷宫外磕头告别。隔着厚重的宫门，她不知道母亲是否清醒，是否能感知到女儿的远行。

她重重磕了三个头，泪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瞬间洇开小小的湿痕。

凌书瑶“母亲，书瑶走了……您，保重。”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了昭云皇城。江浸月作为送亲使臣之一，一路陪她到了边境。

#江浸月.“书瑶，这个你拿着。”

分别时，江浸月塞给她一个绣着玉兰花的香囊。

#江浸月.“里面是安神的香料，若是想家了，或是害怕了，就闻一闻。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月姐姐永远站在你这边。”

凌书瑶的眼泪终于决堤，紧紧抱住江浸月，仿佛抱住了生命中最后一点温暖。

凌书瑶“月姐姐……我害怕……”

#江浸月.“别怕”

江浸月拍着她的背，声音坚定。

#江浸月.“我的书瑶，值得世上最好的对待。”

车马辚辚，一路向北。风景从熟悉的江南水乡，逐渐变为苍茫的北地风光。

天气也越来越冷，当队伍终于抵达北离皇都——天启城时，天空竟飘起了鹅毛大雪。

凌书瑶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天地间一片素白，巍峨的城墙、林立的楼宇都覆盖在厚厚的积雪之下，庄严肃穆，却也冰冷陌生。这就是她今后要生活的地方了。

车队在驿馆前停下。礼官前来通报，白王殿下已亲至驿馆门外迎接。

凌书瑶的心猛地一跳。她深吸一口气，在侍女的搀扶下，踩着脚凳，走下马车。

风雪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繁复的嫁衣，抬眸望去。

纷扬的雪花中，一人身着月白色王服，外罩同色狐裘，静立于驿馆门前的石阶上。

他身姿挺拔，面容清俊雅致，若非那双清澈的眸子毫无焦距地“望”着前方，凌书瑶几乎要以为他能看见这漫天飞雪。

他便是白王萧崇。她未来的夫君。

他似乎感知到她的到来，微微侧首，唇角扬起一抹温和的弧度，声音如春风拂过冰面，清润悦耳

萧崇.“一路风雪，公主辛苦了。”

他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凌书瑶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依着礼数，微微屈膝，声音却因紧张和寒冷而带着细微的颤音。

凌书瑶“临阳，见过白王殿下。”

风雪更急，几片雪花顽皮地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融化成冰冷的水珠，像一滴未来得及落下的泪。

萧崇静静地“看”着她所在的方向，忽然缓缓抬起手，将一直捧在手中的一个暖炉递了过来。

萧崇.“天寒，公主且暖暖手。”

他动作自然，仿佛做了千百遍。那暖炉是紫铜所制，雕着精致的缠枝莲纹，散发着融融的暖意。

凌书瑶愣住了。她没想到这位眼盲的王爷，竟会如此细心。她迟疑着，不敢去接。

一旁的侍从似是习惯，轻声提醒， “公主，殿下给您，您便拿着吧。”

她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暖炉。指尖触碰的瞬间，一股暖流顺着指尖，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驱散了半身的寒意。

凌书瑶“多……多谢殿下。”

她低声道谢，声音依旧细弱，却少了些许颤抖。

萧崇微微一笑，转身，动作流畅地走向驿馆内，仿佛脚下的路他已烂熟于心。

萧崇.“雪大了，公主请入内歇息。明日吉时，本王再来迎你入府。”

凌书瑶捧着暖炉，看着他消失在驿馆门内的背影，又抬头望了望这漫天纷扬、似乎永无止境的大雪。

天启城的第一日，便是一场风雪。

而那个眼盲的夫君，递来的第一个物件，却是一个暖炉。

她的未来，是会像这天启的风雪一般酷寒，还是会如这掌心的暖炉，尚存一丝温存？

她不知道。

她只是紧了紧怀中的暖炉，迈开沉重的脚步，踏入了这片属于她的、吉凶未卜的雪色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