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站点,地下七十米深层审讯室。厚重的铅合金墙体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唯有冷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在地面投下惨白的光。单向防爆玻璃如同一道无形的界碑,将内外切割成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内侧是癫狂的恐惧,外侧是沉凝的审视。
玻璃之内,金属审讯椅泛着冷硬的哑光,特制的束缚带如同淬火的钢蛇,死死缠绕着男人的手腕与脚踝,皮革与金属摩擦的细碎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男人名叫李志远,死者陈静的男友,此刻他浑身筛糠似的颤抖,额前的冷汗汇成溪流,顺着下颌线滴落,在地面砸出星星点点的湿痕。他的瞳孔放大到极致,像是被无形的恐惧攥住了灵魂,嘴里反复呢喃着破碎的词句,“红眼睛……尖牙……她在笑……小静……” 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
玻璃之外,我——克罗夫特博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的金属铭牌,那上面刻着的“囚神者”三字,此刻竟带着一丝灼热的触感。站在我身旁的是站点安全主管沃德,他身着黑色战术制服,肩章上的银色纹路在冷光灯下泛着凛冽的寒光,手中的平板屏幕映亮了他棱角分明的脸,也映出了审讯室内男人崩溃的模样。空气中弥漫着高浓度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李志远身上散发出的、属于极端恐惧的肾上腺素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更让我心神不宁的是,脑海中那块属于“鼠神”的冰冷印记——那是三年前我们成功囚禁那位寄生在集体信仰中的古老神祇时,它在我精神领域留下的永久烙印——此刻竟微微发烫,像是被某种同源的力量唤醒,发出难以察觉的悸动。这绝非偶然,每一次“神性残留”的共鸣,都意味着一场潜在的超自然危机。
“死者陈静,二十六岁,广告策划,独居在梧桐小区12栋1502室。”沃德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不带一丝情绪,像是在复述一份无关紧要的货物清单,“法医初步判定死亡时间为昨晚十一点三十分至凌晨零点五十分,致命伤是左侧颈动脉被锐器横向切断,创口平整,深度达三厘米,失血过多导致休克死亡。现场没有发现凶器,门窗完好,门锁没有撬动痕迹,玄关的监控只拍到陈静傍晚六点独自回家,之后再无他人进出。”
他滑动平板,调出公寓楼的监控录像片段。走廊里的声控灯每隔几秒便会熄灭,再被微弱的脚步声唤醒,画面里只有空荡的过道和紧闭的房门;大楼入口的监控则记录着形形色色的路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符合李志远口中“红眼睛、尖牙齿”的诡异描述。“报案人李志远,昨晚十点十五分开始与陈静进行视频通话,通话时长一小时零七分,直到他声称看到‘魔女’行凶后,才慌乱挂断电话并报警。”沃德继续说道,“技术部门恢复了陈静的电脑记录,证实了视频通话的存在,但在昨晚十一点二十分左右,也就是李志远所说的案发时段,视频流数据出现严重异常波动,画面全是扭曲的噪点和雪花,只能断断续续看到李志远惊恐到扭曲的面部特写,完全无法还原他声称看到的‘魔女’影像。”
我微微蹙眉,目光重新落回审讯室内的李志远身上。作为研究模因污染与神性寄生的专家,我见过太多被超自然力量冲击后精神崩溃的人,但李志远的状态有些特殊。那不仅仅是普通创伤后的恐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确信——他不是在编造谎言,也不是单纯的精神错乱,他是真的“看见”了某种让他彻底崩溃的东西。这种眼神,我在十七世纪猎巫运动的幸存者画像上见过,在二十年前“羊神”事件中被寄生者的证词录像里也见过,那是一种被未知恐怖烙印后的、无法伪造的绝望。
“精神科医生初步诊断,李志远患有急性应激障碍,伴随轻度解离症状,但他始终坚持自己的说法,甚至能详细描述出‘魔女’的指甲是青黑色的,说话时带着铁锈般的腥味。”沃德侧过头,目光锐利如鹰隼,落在我脸上,“克罗夫特博士,这起案件原本由市公安局负责,但‘魔女’这个描述触发了站点的‘潜在模因危害’三级警报——毕竟,历史上所有与‘魔女’相关的群体性事件,背后都或多或少存在模因污染的痕迹。现在案件正式移交给零号站点,你怎么看?”
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闭上眼,集中精神感受脑海中那枚“鼠神”印记的悸动。那股灼热感越来越清晰,像是在黑暗中探寻到了一丝微弱的恶意,冰冷、扭曲,且带着强烈的吞噬欲。“沃德主管,”我缓缓睁开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你还记得我们三年前囚禁‘鼠神’时,最终破解的它的运作原理吗?”
沃德眉头微蹙,显然在快速回忆:“依赖于特定区域内的集体潜意识共鸣,通过信徒的信仰之力积累能量,最终实现从精神层面到物理层面的显化,对吧?”
“准确来说,是‘情绪能量’的积累与转化。”我补充道,指尖轻轻敲击着玻璃边缘,“‘鼠神’寄生的是‘生存渴望’与‘群体依赖’的情绪,而‘魔女’这个概念……沃德,你应该了解欧洲中世纪的猎巫运动。那不是简单的宗教迫害,而是持续了三个世纪的集体狂欢式屠杀,据不完全统计,至少有十万名女性被冠以‘魔女’的罪名,遭受火刑、绞刑等残酷刑罚。”
我的声音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卷宗里那些触目惊心的记载:“‘魔女’这个符号,早已深深植根于人类的集体潜意识中,它承载着对女性力量的忌惮、对未知现象的恐惧、对灾祸降临的焦虑。这种跨越数百年、蔓延整个西方世界的集体恐惧,其积累的情绪能量,恐怕不亚于任何一种古老神祇的信仰之力。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魔女’,并非实体存在,而是像‘鼠神’一样,寄生在‘猎巫’这个古老模因上的精神显化体?”
我的假设让审讯室外的空气瞬间凝固。沃德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被这个大胆的推测震撼到了:“你的意思是,李志远看到的‘魔女’,是某种……集体恐惧催生的幻觉?但幻觉怎么可能造成真实的死亡?陈静的颈动脉切口是实实在在的,那需要足够的力量和精准度。”
“如果这种幻觉能够干涉现实呢?”我反问,目光变得愈发深邃,“‘鼠神’能通过信仰显化出实体形态,甚至具备物理攻击能力,为什么‘魔女’不能通过恐惧实现类似的效果?恐惧是比信仰更原始、更强烈的情绪,它能在瞬间调动人体的所有潜能,甚至……突破精神与物质的界限。更重要的是,恐惧本身就是一种养料——对于寄生在模因上的‘神祇’而言,越是强烈的恐惧,越能让它获得能量,甚至完成从‘幻影’到‘准实体’的转化。”
我深吸一口气,做出决定:“我需要直接接触李志远。隔着玻璃无法准确捕捉他精神领域残留的模因痕迹,我必须近距离感受他的情绪波动,才能判断这个‘魔女’到底是集体模因的显化,还是……其他更危险的东西。”
沃德犹豫了片刻,目光扫过审讯室内仍在喃喃自语的李志远,最终点了点头:“可以,但必须全程佩戴精神防护装置,一旦出现任何异常,我会立刻终止接触。”他按下墙上的控制按钮,审讯室的金属门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缓缓向两侧打开。
走进审讯室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恐惧气息扑面而来,几乎凝成了实质,让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李志远听到开门声,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疯狂挣扎着,束缚带深深勒进他的手腕,留下一道道紫红的血痕。“博士!你是来帮我的对不对?你相信我!我真的看到了!”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她就那么突然出现在小静身后,没有影子,身体像雾一样飘着!红眼睛,像烧红的炭块,亮得吓人!还有牙齿,尖尖的,像刀子一样白!她对着小静笑,然后……然后就用手划开了小静的脖子!血喷了一屏幕!我喊她,她听不到!我想报警,手都动不了!”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身体剧烈颤抖,脸上布满了鼻涕和眼泪,模样狼狈而绝望。我走到他面前一米远的位置停下,刻意放缓语速,让声音保持平稳而有安抚力:“李志远先生,我相信你看到了你认为真实的画面,但我需要你冷静下来,告诉我更多细节。”我一边说,一边悄悄激活了手腕上的精神探测仪,仪器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串波动剧烈的曲线,代表着他此刻极度不稳定的精神状态。
同时,我集中精神,调动脑海中“鼠神”印记的共鸣之力——这是囚神者特有的能力,能通过已捕获神祇的精神残留,感知同类或同源模因的痕迹。果然,那股灼热感愈发清晰,像是在黑暗中探寻到了一丝微弱的恶意,冰冷、扭曲,且带着强烈的吞噬欲。
“在‘魔女’出现之前,你和陈静女士在聊什么?”我尽量让问题温和,避免刺激到他,“是在讨论结婚的事情吗?有没有发生争执,或者……你对她有过什么不满?”
李志远的挣扎猛地一顿,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像是被戳中了某个不愿提及的角落。“没……没有!”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却缺乏底气,“我们很好,我们在商量婚礼的场地,她说想办在海边……”
“是吗?”我拿出平板,调出技术部门恢复的聊天记录和搜索记录,放在他面前,“案发前三个小时,你和陈静的聊天记录显示,你们因为婚前协议的事情吵得很凶。她提出要进行财产公证,明确划分婚前财产,而你在这之后,搜索了‘如何快速获取大额资金’‘婚前财产转移技巧’‘意外死亡保险理赔流程’。更重要的是,我们查到你近半年投资虚拟货币失败,欠下了高达两百七十万的债务,催债公司已经对你发出了最后通牒。”
平板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的脸色愈发苍白,毫无血色。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再也不敢与我对视,双手紧紧攥起,指节泛白。“我……我只是一时糊涂……”他的声音低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敢告诉她我欠了这么多钱,她那么骄傲,家境又好,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跟我分手……我只是想……想找个办法凑钱,不是故意要伤害她的……”
“但你伤害了。”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或者说,你内心的黑暗伤害了她。”
脑海中的推测逐渐变得清晰,如同拼图终于完整。李志远积累的巨大债务压力、对未婚妻抛弃自己的深度恐惧、对陈静优渥家境的隐秘嫉妒,以及由此产生的深深罪恶感,这些极端负面情绪在他心中郁结成了一个黑暗的漩涡。而“魔女”这个古老的模因,就像一颗潜伏了数百年的种子,在他与陈静视频争吵、精神彻底崩溃的临界点,被这股强烈的情绪能量唤醒。
它没有实体,而是李志远自身黑暗面的具象化投射——他潜意识里既渴望摆脱债务困境,又无法面对自己的贪婪与懦弱,于是将这份罪恶感外化,塑造出一个“魔女”的形象,让它来承担“杀人”的罪责。而这种由极致恐惧和罪恶感催生的模因显化体,竟真的具备了干涉现实的能力:它干扰了视频信号,让外界无法查证;更可能通过精神暗示,操控着李志远的手,拿起了现场某个锐器——或许是陈静书桌上的拆信刀,或许是厨房台面上的水果刀,完成了那致命的一击。
而李志远本人,在模因的强力干预和极度的认知失调下,彻底遗忘了自己的行为,将一切归咎于那个虚构的“魔女”。这不是简单的精神错乱误杀,而是一场由个体内在黑暗催生的“模因寄生”惨案,是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恐惧与罪恶,在个体身上完成的一次血腥显形。
我将平板收起,对着领口的通讯器低声告知沃德我的分析。玻璃外,沃德的脸色愈发凝重,他点了点头,示意我继续深挖。
“那个‘魔女’,其实就是你自己,对不对?”我看着李志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内心的贪婪、恐惧和罪恶感,化作了那个红眼睛、尖牙齿的怪物。它不是来自历史的古老神祇,而是你灵魂深处滋生的黑暗。”
“不!不是的!”李志远突然尖叫起来,情绪再次失控,“是她!是那个魔女!是她杀了小静!我没有!我没有!”他疯狂地挣扎着,束缚带摩擦着皮肤,发出刺耳的声响,脸上满是狰狞的抗拒,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李志远的挣扎骤然停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的身体僵在椅子上,头颅缓缓垂下,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审讯室内瞬间陷入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韵律。
几秒钟后,他缓缓抬起头。
那不再是李志远的脸。
恐惧、慌乱、抗拒,所有人类该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怨毒、嘲弄与冰冷的诡异表情。他的嘴角以一种违背人体骨骼结构的角度向上咧开,露出一个近乎撕裂的笑容,牙龈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深黑色,眼神空洞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带着一种不属于凡人的、纯粹的恶意。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他的声音变了——不再是李志远嘶哑的男声,而是一种尖利、扭曲,像是金属摩擦玻璃般的女声,带着浓浓的寒意,在审讯室内回荡:“聪明的囚神者……”
我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腕上的精神探测仪瞬间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的曲线疯狂波动,几乎突破了测量上限,红色的警示灯闪烁不停。脑海中“鼠神”的印记剧烈发烫,像是在发出强烈的警告,那是一种同源生物相遇时的本能戒备。
“你闻到了‘姐妹’的气息……”“李志远”歪着头,用那种诡异的女声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你以为,只有沉淀了千年的古老信仰,才能孕育出神?”
她——或者说,它——缓缓抬起手,尽管被束缚带固定着,却给人一种即将挣脱的压迫感。“恐惧……才是最永恒的信仰。”那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尖利,像是无数根钢针,刺穿着我的耳膜,“每个灵魂的黑暗角落里,都藏着我们的温床。中世纪的猎巫火刑,是给我们的献祭;现代社会的焦虑、猜忌、怨恨,是滋养我们的养料。”
“鼠辈依赖群体信仰,而我们……”它猛地凑近,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我,嘴角的笑容愈发诡异,几乎撕裂了半边脸颊,“我们能寄生在每一个孤独的、绝望的灵魂里,随时随地,破土而出。巫婆、厉鬼、怨灵……不过是我们换了件衣裳。”
我的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我。我终于明白,这个“魔女”模因,比“鼠神”危险得多。它不需要长期的信仰积累,不需要特定的仪式,只需要一个足够黑暗的灵魂,就能瞬间显形作恶,事后又能迅速隐匿,不留痕迹。
这是一种更狡猾、更隐蔽、更具传染性的“神性寄生”——它不是一个独立的“神祇”,而是一个模因病毒,一个能在人类负面情绪中无限繁殖的黑暗火种。
“下一个……会是什么?”它发出一阵尖锐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对人类的蔑视,“或许是你身边的人,或许是你……克罗夫特博士。毕竟,每个囚神者的心里,都藏着一座囚笼,也藏着一头等待被释放的怪物。”
话音未落,李志远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双手双脚不受控制地蹬踹着,双眼翻白,口吐白沫,身体后仰,重重地撞在审讯椅的靠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束缚带的卡扣应声断裂,他像一摊烂泥般瘫软在椅子上,失去了所有动静,只有胸口还在微弱起伏,证明他尚未完全死亡。
“警报!警报!目标生命体征急剧下降!出现濒死休克!”
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地下站点,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将走廊映照得如同血色地狱。玻璃外的沃德立刻按下紧急按钮,审讯室的门再次打开,穿着防化服的医护人员和安保人员冲了进来,迅速将李志远抬上担架,送往站点急救中心。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个诡异的声音,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寒意。
沃德走到我身边,脸色凝重到了极点:“情况怎么样?”
“不是古老神祇,是模因病毒。”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它寄生在人类的负面情绪里,能快速显形,事后隐匿,没有固定宿主,没有传播规律。我们面对的,可能是一种全新的、更危险的‘神性存在’——现代神祇。”
沃德沉默了,他看着急救人员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我,眼神中
充满了凝重与不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配枪。“现代神祇……”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沉重,“意思是,我们根本无法预判它的下一个宿主是谁?也无法提前设防?”
“目前来看,是这样。”我抬手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脑海中“鼠神”的印记仍在隐隐发烫,像是在持续警示着某种未散的威胁,“‘鼠神’需要聚集的信徒、固定的祭祀场所,我们能通过监控信仰流、封锁区域来围猎它。但这种‘魔女’模因,只需要一个人的绝望就够了——一场失败的婚姻、一笔无法偿还的债务、一次毁灭性的背叛,都可能成为它破土而出的温床。它没有实体,没有痕迹,作案后就隐匿回集体潜意识,我们连追踪的线索都没有。”
站点的应急灯还在闪烁,红色的光晕在冰冷的墙壁上流动,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医护人员传来消息,李志远的大脑活动已经降到了临界值,即使抢救回来,也大概率会成为植物人——那个“魔女”模因在离开时,几乎抽干了他精神领域的所有能量,只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那陈静案……就只能这样定性了?”沃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一个由模因操控、宿主无意识作案的超自然凶案?”
“恐怕是的。”我看向审讯室地面上那滩未干的冷汗,仿佛还能看到刚才那个诡异笑容的残影,“没有凶器,没有目击证人,唯一的‘凶手’是一个寄生在黑暗情绪里的模因。我们无法起诉一个不存在于物理世界的东西,也无法向外界解释这一切——这就是零号站点存在的意义,不是吗?收容无法被理解的恐惧,掩盖不能被知晓的真相。”
沃德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按下了通讯器:“通知技术部门,对李志远进行深度神经扫描,提取他潜意识里残留的模因碎片,录入‘高危模因数据库’;另外,封锁梧桐小区1502室,对现场进行三次以上的精神残留净化,避免模因附着在环境中二次传播。”
通讯器那头传来确认的回应,沃德挂断后,看向我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复杂:“你觉得……它还会出现吗?”
“一定会。”我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脑海中闪过那个尖利的声音——“每个灵魂的黑暗角落里,都有我们的温床”。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我的心底,“恐惧不会消失,负面情绪不会断绝,只要有人还在挣扎、还在绝望,这个模因就会一直存在,不断寻找新的宿主,制造新的惨案。它就像一场没有解药的瘟疫,潜伏在人群中,随时可能爆发。”
我们沿着长长的地下走廊往回走,厚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显得格外孤寂。两侧的实验室里,传来仪器运转的低鸣,那里收容着各种被捕获的“神性存在”——有的是古老祭坛上诞生的邪神,有的是民俗传说里具象化的精怪,有的是像“鼠神”一样依赖信仰的寄生体。它们被层层封印,被精密仪器监控,看似被囚禁,却始终在无声地散发着影响,等待着挣脱的机会。
而现在,我们又多了一个敌人。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渗透到人类灵魂最深处的敌人。
“我们能做什么?”沃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不屈,“总不能坐以待毙,等着它一次次作案。”
我停下脚步,看向走廊墙壁上悬挂的标语——“收容异常,保护人类,坚守理智”。这三句话是零号站点的信条,也是我们这些“囚神者”的使命。但面对这样的“现代神祇”,我们的理智、我们的技术,似乎都显得有些苍白。
“我们只能扩大监控范围。”我缓缓开口,脑海中已经开始构思方案,“监测城市范围内的极端情绪爆发点,追踪与‘魔女’相关的异常报告,建立模因预警模型。同时,加强对高危人群的隐性干预——那些负债累累、情感破裂、精神濒临崩溃的人,他们是模因最容易入侵的目标。我们或许无法消除所有人的绝望,但至少可以在他们被黑暗吞噬前,拉他们一把。”
“这很难。”沃德叹了口气,“城市这么大,高危人群这么多,我们的人力和资源根本不够。而且,这种干预很容易触碰伦理边界,一旦被发现,会引发更大的恐慌。”
“我知道。”我看着他,眼神坚定,“但我们没有选择。囚禁古老神祇,是与历史的黑暗作战;而对抗这种现代模因,是与人类自身的黑暗作战。这场战争,没有硝烟,没有战线,甚至没有明确的敌人,但我们必须打下去。”
回到办公室,我打开电脑,调出“鼠神”的相关数据。屏幕上,代表“鼠神”精神波动的曲线平稳而微弱,它被囚禁在地下一百米的收容舱里,失去了信仰的滋养,已经变得奄奄一息。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手腕上精神探测仪残留的波动数据——那属于“魔女”模因的信号,尖锐、狂暴,充满了无尽的恶意,即使已经离开了李志远的身体,依旧残留着强烈的印记。
我将这份数据与“鼠神”的数据进行对比,发现两者虽然同源(都依赖情绪能量显化),但本质上截然不同。“鼠神”是“静态”的,需要长期积累才能成型;而“魔女”模因是“动态”的,能够快速寄生、快速显化、快速转移。它更像是一种进化后的“神性形态”,完美适应了现代社会的快节奏与高压力。
就在这时,电脑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弹出一条紧急警报——城市另一端的某个公寓楼里,出现了类似的异常事件:一名男子声称看到“长着翅膀的恶魔”杀害了自己的妻子,现场同样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监控同样出现了异常波动。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
它来了。
我立刻拿起通讯器,联系沃德:“有新的案件,和平大道38号公寓,情况与陈静案高度相似,模因已经找到了新的宿主。”
通讯器那头传来沃德急促的回应:“收到,我马上带队过去。你呢?”
“我去实验室。”我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我要从李志远的精神残留里,找到这个模因的弱点。既然它能寄生在黑暗里,就一定有害怕的东西——或许是纯粹的善意,或许是坚定的信念,或许是……另一种更强大的情绪能量。”
挂掉通讯器,我快步走向实验室。走廊里的灯光依旧惨白,收容舱里的“神性存在”依旧在无声地蛰伏,但我知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我们面对的,不再是那些可以被轻易定义、被层层封印的古老神祇,而是一个与人类社会共生、在黑暗中不断蔓延的现代噩梦。
走进实验室,我戴上精神连接装置,将探针接入李志远的神经扫描数据。冰冷的仪器贴在我的太阳穴上,一股微弱的电流流过,我的意识瞬间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里是李志远的潜意识残留区,一片由恐惧、贪婪、罪恶感构成的废墟。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远处传来女人的哭泣声和尖利的嗤笑声,那是“魔女”模因留下的印记。我小心翼翼地在这片废墟中穿行,寻找着模因的核心。
突然,黑暗中出现了一双红眼睛,像烧红的炭块,死死地盯着我。紧接着,那个尖利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你又来了,囚神者……你以为你能找到什么?弱点?解药?”
“我知道你不是不可战胜的。”我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脑海中调动起“鼠神”印记的力量,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所有依赖情绪的存在,都有其极限。你靠恐惧滋养,也会被恐惧反噬。”
“哈哈哈……”那笑声充满了嘲弄,“恐惧没有极限!人类的黑暗没有极限!你越是反抗,恐惧就越是强烈;你越是想要囚禁我,我就越是能在更多人的心里扎根!你和我,本质上是一样的——你囚禁神,也囚禁着自己的黑暗;而我,只是把这份黑暗释放出来而已。”
红眼睛越来越近,那股恶意几乎要将我的意识撕裂。我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精神连接装置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的曲线疯狂波动。
但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废墟深处的一点微光。
那是李志远潜意识里残留的一丝愧疚——对陈静的愧疚。那是一种不同于恐惧、贪婪的情绪,微弱却坚定,像黑暗中的一点星火。而当这丝愧疚出现时,那双红眼睛明显瑟缩了一下,尖利的笑声也变得有些失真。
“找到了。”我心中一喜,立刻集中精神,放大那丝愧疚的情绪。
瞬间,废墟中的微光开始扩散,照亮了周围的黑暗。红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开始迅速后退,那股浓郁的恶意也在快速消散。
“不!这不可能!”那个尖利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负面情绪才是永恒的!善意和愧疚都是转瞬即逝的!”
“或许吧。”我看着红眼睛逐渐消失在黑暗中,声音平静而坚定,“但只要还有人心中存有一丝光明,你就永远无法彻底占领这个世界。只要还有人愿意为了守护他人而对抗自己的黑暗,你就永远无法真正胜利。”
意识从黑暗中退出,我摘下精神连接装置,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但我的眼神却充满了希望——我找到了“魔女”模因的弱点,它并非无懈可击。
我立刻将这个发现告知沃德:“模因的核心是恐惧,但其天敌是正面情绪——愧疚、善意、勇气、爱。这些情绪虽然微弱,却能直接瓦解它的能量基础。我们可以通过在高危区域传播正面情绪引导,建立精神屏障,抵御模因的入侵。”
通讯器那头传来沃德的欢呼声:“太好了!我这就安排下去,联合心理干预部门,启动‘光明引导’计划。”
挂掉通讯器,我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夜色深沉,黑暗依旧存在,那些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恐惧、绝望,也依旧存在。“魔女”模因不会消失,这场战争也不会轻易结束。
但我知道,我们不再是被动防御。
我们这些“囚神者”,不仅要囚禁那些来自古老时代的神祇,更要守护人类心中的光明,对抗那些在现代社会滋生的黑暗。我们囚禁的,是神,是魔,更是人类自身的欲望与恐惧。
这场战争,或许会持续很久,或许会充满艰难与绝望,但我们不会退缩。因为我们知道,只要我们坚守住心中的光明,只要我们不放弃对善意与勇气的信仰,就一定能在黑暗中找到出路。
窗外的灯火依旧明亮,像无数颗星星,点缀在城市的夜空中。我握紧了拳头,心中默念着零号站点的信条。
收容异常,保护人类,坚守理智。
而现在,还要加上一句——
守护光明,对抗黑暗。
这场与现代神祇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我们不再是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