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远的身体在三倍剂量的强效镇静剂作用下,终于停止了疯狂抽搐,瘫软在隔离监护舱内。但那股附着其上的、属于“魔女”的扭曲气息,却并未随镇静剂的药效消散——它像跗骨之蛆般缠绕在监护舱的能量屏障上,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若有若无的黑雾,留下带着铁锈味的冰冷余烬。医疗团队身着全套防模因污染防护服,将他转入地下一百二十米的深层隔离区,三重生物隔离场与双重模因屏蔽罩层层叠加,像裹尸布般将这具承载着黑暗的躯壳严密包裹。
“他不再是单纯的受害者,已经成了‘魔女’模因的载体,或者说,是个尚未完全成型的巢穴。”沃德主管的声音透过隔离面罩传来,带着金属共振的嗡鸣,他指尖划过控制台,调出李志远的实时精神波动曲线——那条曲线依旧扭曲如蛇,即使在镇静状态下,仍时不时爆发出尖锐的峰值,“按照你的理论,克罗夫特,这个模因没有离开,只是潜伏了。一旦李志远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或者外界出现足够强度的恐惧能量共振,它会再次爆发,甚至……吸收了这次的经验,变得更难对付。”
我凝视着监护舱内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李志远的眉头仍紧紧皱着,仿佛在睡梦中仍被红眼尖牙的阴影纠缠。脑海中那块属于“鼠神”的冰冷印记,此刻传递来的寒意愈发清晰刺骨——它不仅是在警示危险,更像是在与这个新生的、同源却不同形态的“姐妹”进行着某种跨维度的共鸣,仿佛两个黑暗声部在空旷的精神宇宙中低声合唱。
“常规的物理收容对它无效,甚至可能适得其反。”我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眼神依旧锐利,“纯粹的隔绝会切断外界能量的流入,却也会迫使模因向内侵蚀,加速载体的精神异化,最后可能让它彻底占据李志远的身体,成为真正的‘实体’。我们需要一个更‘主动’的囚笼,一个能从根源上压制其存在基础的容器。”
“主动的囚笼?”沃德挑眉,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控制台的金属外壳,发出清脆的声响。
“还记得三年前我们稳定‘鼠神’显化区的方案吗?”我调出零号站点的内部数据库,屏幕上瞬间跳出复杂的能量公式与三维模型,“‘现实锚点发生器’通过注入强化的物理常数,削弱了‘鼠神’干涉现实的能力。但这个‘魔女’模因更狡猾,它寄生在个体的恐惧情绪中,锚点发生器的范围太大、精度不足,无法针对这种高度个人化的精神污染进行精准打击。”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过滤着海量数据,关键词如星火般亮起:“信仰”“净化”“镇压”“神圣象征”“概念性克制”……数据库的检索进度条飞速推进,最终在“中世纪宗教遗迹”分类下,锁定了一件编号为ARC-071的收容物。
屏幕上弹出的三维影像,是一尊等人高的圣米迦勒石像。
石像由某种未知的白色石材雕成,石材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蕴藏着流动的光。它身披繁复的铠甲,羽翼展开如遮天蔽日的云层,右手紧握一柄燃烧着火焰的长剑,剑尖直指地面,脚下踩着一头蜷缩的恶魔,恶魔的獠牙与利爪在石像的雕琢下栩栩如生,却透着被彻底镇压的绝望。档案记载,这尊石像出自一座十三世纪的废弃修道院,那座修道院曾位于欧洲猎巫运动最惨烈的区域,几个世纪以来,无数信徒在石像前祈祷、忏悔、祈求庇护,将“斩妖除魔”“守护正义”“驱逐黑暗”的集体信念,一点点注入这冰冷的石材之中。
“检测数据显示,石像周围存在着持续稳定的‘概念性净化’场域。”我调出石像的能量分析报告,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曲线平缓而坚定,“这种场域无法直接消灭负面能量,却能中和、稀释它们,就像阳光融化冰雪。它能有效安抚躁动的精神体,抑制低强度负面模因的扩散,对‘魔女’这类植根于恐惧与黑暗的存在,天然具备克制力。”
“圣米迦勒,天使长,上帝的战士,对抗黑暗的象征。”沃德瞬间理解了我的意图,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凝重,“你想用这尊承载了几个世纪‘正信’的石像,作为囚禁‘魔女’模因的牢笼?”
“不仅仅是物理容器。”我摇头,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要进行的,是一场‘概念性手术’。第一步,剥离——将李志远潜意识中被模因污染的恐惧核心,小心翼翼地从他的精神本体中剥离出来。注意,不是消灭,恐惧是人类的本能,消灭它几乎不可能;第二步,转移——将这颗纯粹的黑暗核心,注入圣米迦勒石像的概念场中;第三步,封印——利用石像积累的正向信念,形成一道概念性的枷锁,持续抵消模因的负面能量,让它无法再汲取外界的恐惧,也无法再显化或扩散。”
我顿了顿,补充道:“这就像将一滴墨水滴入一片奔腾不息的清泉,墨水会被无限稀释、禁锢,最终失去染色的能力。圣米迦勒的‘正信’场域,就是那片清泉。”
这个计划大胆到近乎疯狂,风险更是难以估量。剥离精神污染核心的操作,稍有不慎就会彻底摧毁李志远的心智,让他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将如此危险的模因主动注入一件高价值收容物,更是零号站点建立以来前所未有的尝试——一旦失败,石像可能被污染,成为新的黑暗源头。
但面对一个可能随时在任何人心中滋生的“现代邪神”,我们没有退缩的余地。
经过最高安全委员会七个小时的激烈辩论,方案最终以微弱的票数优势被批准。行动代号:“光明囚笼”。
七十二小时后,一切准备就绪。
特殊处理室被改造成临时的精神手术室,房间中央并排放置着医疗维生舱与圣米迦勒石像。维生舱内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传感器,连接着精密的神经监测仪;石像被固定在特制的能量基座上,基座周围刻满了古老的祈福铭文,十二根能量导管从基座延伸而出,连接着房间四周的场域发生器。冷光灯的照射下,圣米迦勒的面容肃穆而威严,火焰剑的雕塑仿佛真的在燃烧,散发出淡淡的暖意,与维生舱周围弥漫的冰冷恐惧气息形成鲜明对比。
我作为主操作者,穿上了特制的精神感应增幅服。服装的头盔上布满了光纤与传感器,后腰的能量核心散发着柔和的蓝光,将我的意识与外部设备、维生舱、石像三者连接起来。我的任务,是深入李志远混乱的潜意识海洋,精准定位那个被“魔女”模因污染的核心节点。
“所有设备准备就绪,神经连接正常,场域发生器功率稳定。”技术人员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
“李志远生命体征稳定,镇静剂浓度维持在安全阈值。”医疗组长补充道。
沃德站在控制室的单向玻璃后,眼神凝重:“克罗夫特,安全第一,一旦出现任何异常,立刻终止操作。”
“明白。”我深吸一口气,戴上头盔,按下了启动按钮。
意识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拽离身体,眼前的景象扭曲、旋转,最终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这里是李志远的潜意识世界,天空是铅灰色的,地面布满了龟裂的缝隙,缝隙中渗出黑色的黏液,散发出刺鼻的腥味——那是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与绝望凝结而成的物质。
我如同一个无形的幽灵,在这片荒芜的精神世界中穿行。四周不断闪过破碎的画面:李志远在股市屏幕前崩溃大哭,催债人凶狠地踹门,陈静冷漠地提出婚前财产公证,还有那个反复出现的、红眼尖牙的魔女身影,她在黑暗中冷笑,每一次出现,周围的黑色黏液就会沸腾翻滚。
这是一场在风暴中的雷区穿行。我必须避开那些脆弱的记忆碎片和情感脉络——那些关于他童年的温暖、与陈静初遇的甜蜜、对未来的憧憬,一旦触碰,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彻底摧毁他的精神根基。
“鼠神”的印记在我的意识中微微发烫,像一盏指路明灯,帮助我在混乱中分辨方向。凭借着对同类黑暗能量的感知,我逐渐向潜意识的核心区域靠近。那里,一团浓郁的黑雾正在缓缓搏动,如同一颗黑暗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有无数细小的触须延伸而出,缠绕着周围的负面情绪,将其吸收、转化为自身的能量。
就是这里。
我停在黑雾前方百米处,不敢贸然靠近。这团黑雾散发的恶意,比“鼠神”最狂暴时还要浓烈,仿佛能将人的灵魂直接撕裂。我操控着精神感应服释放出的能量探针,小心翼翼地向黑雾靠近,探针的顶端闪烁着柔和的白光,那是圣米迦勒石像的正向能量提前注入的“引导剂”。
“定位完成,核心区域确认。”我向控制室汇报,声音因高度集中而有些沙哑,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头盔内衬。
“收到。”沃德的声音沉稳有力,“启动剥离程序,场域发生器功率提升至70%,石像概念场开始共鸣。”
瞬间,一股温暖、坚定、充满秩序感的力量从意识之外涌入,如同阳光穿透乌云,笼罩了整个潜意识世界。那是圣米迦勒石像的“正信”场域,它化作无数道金色的丝线,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黑雾牢牢笼罩在中央。黑雾中的黑暗触须触碰到金色丝线,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被火焰灼烧,快速收缩、枯萎。
我抓住这个机会,操控着能量探针,像最精细的外科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切割着黑雾与周围负面情绪的连接。每一次切割,都能感受到黑雾传来的剧烈反抗,它发出无声的尖啸,试图挣脱金色丝线的束缚,甚至分出数道细小的触须,疯狂地扑向能量探针,想要污染我的操控信号,沿着连接反向侵蚀我的意识。
脑海中“鼠神”的冰冷印记剧烈震荡起来,散发出强烈的排斥力,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些黑暗触须挡在外面。我咬紧牙关,稳住心神,指尖在虚拟操控面板上快速滑动,一道道精准的指令发出,能量探针如同舞者般灵活穿梭,一点点地将那颗黑暗“心脏”从李志远的精神土壤中剥离出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四十分钟,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我的意识开始出现疲劳的征兆,眼前阵阵发黑,耳边传来尖锐的嗡鸣,但我不敢有丝毫松懈——一旦失手,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剥离完成!核心能量体稳定,未发现泄漏!”我嘶哑地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收到,准备转移!”沃德的声音中也透着一丝紧张,“石像概念场功率提升至100%,能量导管全部激活!”
意识中的金色丝线突然收紧,将那颗黑暗核心紧紧包裹,形成一个透明的能量球。我操控着能量球,缓缓向潜意识世界的出口移动——那里连接着圣米迦勒石像的概念核心。当能量球穿过出口的瞬间,现实世界中的石像突然微微震颤了一下,表面流转过一层微不可见的光华,身披的铠甲仿佛有了金属的光泽,手持的火焰剑雕塑上,真的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红色火光。
处理室内,能量导管发出嗡嗡的低鸣,蓝色的能量流如同河流般涌入石像基座。当包裹着黑暗核心的能量球触碰到石像的瞬间,剧烈的反应爆发了——石像表面的光华骤然变得刺眼,金色的能量波以石像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所过之处,空气中的黑色雾气瞬间消散。黑暗核心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块,发出剧烈的“滋滋”声,在能量球中疯狂挣扎、扭曲,试图冲破束缚,但圣米迦勒的“正信”场域如同铜墙铁壁,将它牢牢禁锢,一点点地将它向石像的基座拉去。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模因的愤怒与恐惧,它发出尖利的嘶吼,声音直接响彻在我的意识深处:“不!我不会被囚禁!恐惧永存!黑暗永存!”
但嘶吼声逐渐减弱,最终化为微弱的呜咽。黑暗核心被一点点地嵌入石像的基座,当它完全融入的那一刻,石像的震颤停止了,能量导管的蓝光缓缓熄灭,处理室内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维生舱内,李志远的生命体征仪上,各项指标开始快速趋于平稳,原本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脸上狰狞的表情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沉睡。神经监测仪上的曲线,终于恢复了健康的波动节奏。
我断开精神连接,摘下头盔,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脸颊滚落,浸湿了胸前的制服,浑身的肌肉因长时间的紧绷而酸痛难忍,几乎虚脱。但看着维生舱内平静的李志远,看着那尊依旧矗立的圣米迦勒石像,一股巨大的成就感涌上心头——我们成功了。
圣米迦勒石像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表面看不出任何变化,依旧是肃穆威严的模样。但如果凑近了,用精神感应设备探测,就能发现其内部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被牢牢禁锢的冰冷与扭曲。石像的基座上,多了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如同发丝般的暗色纹路,沿着铭文的轨迹蜿蜒延伸,最终消失在石像底部的能量接口处。
“收容完成。”沃德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模因活性被压制到背景噪音水平以下,石像的概念场稳定,未发现污染扩散迹象。‘光明囚笼’行动……成功。”
处理室外传来低低的欢呼声,技术人员和医疗人员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我靠在墙壁上,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鼠神”的印记也恢复了平静,不再传递刺骨的寒意。
这次成功,证明了对这类“模因神祇”进行概念性收容的可行性,为零号站点提供了全新的收容思路。但我和沃德都清楚,这远未结束。
“魔女”模因被囚禁在了圣米迦勒石像中,被几个世纪的“正信”能量持续中和、稀释。但滋生它的土壤——人类的恐惧、贪婪、偏见、绝望,依然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存在于每一个灵魂的黑暗深处。
圣米迦勒的石像能囚禁一个“魔女”,但它能囚禁千千万万个可能在未来诞生的“魔女”吗?能囚禁那些潜藏在集体潜意识中、尚未显形的黑暗模因吗?
我们成功地将一个邪神关进了正神的雕像里,用光明铸造了最坚固的囚笼。但这场在人类精神边缘打响的战争,只是换了一个更加微妙、更加复杂的战场。
我看着那尊沉默的石像,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被禁锢的黑暗在微弱地搏动,如同一个沉睡的噩梦。而我,这个承载着“鼠神”印记、既是囚神者也是被神影响的人,将继续行走在这条光明与黑暗交织的钢丝之上。
下一个黑暗模因何时会出现?下一个“现代神祇”会以何种形态诞生?我们又该如何铸造新的囚笼?
没有人知道答案。
但我们知道,只要黑暗仍在滋生,我们的战斗,就不会停止。
(《囚神者:魔女 - 石像囚笼》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