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城的繁华,与三十里外那座破庙的萧索截然不同。青石板路被往来行人的脚步磨得发亮,两旁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谈笑声、车马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热热闹闹的洪流,将深秋的寒意驱散了大半。
“醉仙楼”三个字高悬在街角最气派的那栋楼檐下,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老远就能闻到楼里飘出的酒香和菜香。这里是九霄城最热闹的酒楼,三教九流汇聚,南来北往的江湖客、富商巨贾、文人墨客,都爱在此处落脚,喝几杯烈酒,听几段江湖传闻。
这日午后,醉仙楼里更是座无虚席。店小二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短褂,肩上搭着条汗巾,楼上楼下跑得脚不沾地,嘴里还不停吆喝着:“客官您慢用!上好的女儿红来咯!”
就在这时,酒楼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道白色的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唐怜月。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之前的血污已荡然无存,只是眉宇间的冷意依旧,如同带着一层薄冰。他刚踏入酒楼,原本嘈杂的大堂便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落在他身上——倒不是因为他的容貌,而是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以及腰间那柄隐约可见的指尖刃。
江湖人对于唐门的标志,总是格外敏感。
唐怜月对周遭的目光恍若未闻,他此行来九霄城,一是为了补充些物资,二是为了打探暗河大家长的最新踪迹。他刚要迈步上楼,找个清静的雅间,一道寒光却毫无预兆地从二楼飞了下来。
那寒光速度极快,带着破空之声,直取他面门。
大堂里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有人已经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心想这白衣人怕是要遭殃了。
可唐怜月的反应更快。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手腕微抬,五指如铁钳般精准地向前一探,稳稳地将那道寒光攥在了掌心。
入手微凉,触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他的指尖刃。
唐怜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抬眼望向二楼。
只见二楼的栏杆上,斜斜坐着一个人。淡紫色的衣裙在一众灰褐色调的客人中格外显眼,裙摆随意地垂落下来,随着楼下的喧嚣轻轻晃荡着。那人双手撑在栏杆上,一双穿着精致绣鞋的脚悬空吊着,脚尖轻点,姿态慵懒又随性,仿佛不是在人来人往的酒楼,而是在自家后院等什么人。
不是慕雨墨,又是谁?
她脸上带着笑,那双秋水般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像是藏着万千星辰,亮得惊人。看到唐怜月接住了刀,她甚至还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那神情,活脱脱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姑娘。
唐怜月的指尖摩挲着掌心的短刃,目光落在了刀柄上。这一看,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刀柄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朵墨梅。
那梅花生得小巧玲珑,刻痕浅淡却极为精致,花瓣的纹理、枝干的虬劲都栩栩如生,一看便知刻刀之人手法精湛。而这朵墨梅的样式,唐怜月再熟悉不过——那是他早年刚入唐门,为了区分自己与他人的武器,亲手在刀柄内侧刻下的暗记,极为隐秘,除了他自己,绝无第二人知晓。
她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
唐怜月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奇异的麻痒。他想起破庙里的那次相遇,她抽走他的刀,又插回刀鞘,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了那个暗记,甚至悄悄记下了样式。
这朵墨梅,刻得比他自己当年刻的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