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昭睁开眼时,屋外传来细碎鸟鸣,阳光透过茜纱窗斜斜洒在床帐上。她望着绣着并蒂莲的被角,呼吸微微一滞——耳边响起翠烟的心声。
“……今日这碗参汤下了慢性毒,三月内发作,神不知鬼不觉。”
沈昭昭的手指猛地攥紧被角。铜鎏金掐丝珐琅香炉里飘出安神香,混着参汤的苦涩气息。她眨了眨眼,将那一瞬的惊惧压下去,任由翠烟掀开帘子进来。
“小姐快趁热喝。”翠烟端着青瓷碗,眉眼温顺,“奴婢新添了两味安神药材,能助您安睡。”
沈昭昭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微烫。她低头看着那碗汤,水汽氤氲中映出自己苍白的脸。翠烟站在她身侧,发间簪着去年她赏的珍珠步摇,此刻晃得人心烦。
“最近总觉头晕,许是春乏。”她轻咳一声,抬眸笑了笑,“你倒是有心。”
翠烟垂下眼帘:“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沈昭昭抿了一口参汤,喉间一阵灼烧感,像是吞了滚烫的炭火。她垂下睫毛,不动声色地观察翠烟的神色。对方脸上没有一丝异样,仿佛刚才那句“神不知鬼不觉”只是她的幻听。
可她知道,不是幻听。
她从小就能听见人的心声。五岁那年,她第一次听到贴身嬷嬷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让她摔断腿,好让庶妹能代替她去宫中伴读。她当时吓得躲进母亲怀里,却只换来一句“小孩子胡说”。
后来,她学会了装傻。
“我去花园采些花。”沈昭昭放下空碗,掀开帘子起身。
翠烟忙上前扶她:“小姐身子弱,还是让奴婢去采吧。”
“我想走走。”沈昭昭淡淡道,“你在这儿收拾屋子。”
她披了件鹅黄薄衫,缓步出了闺房。早春的风还带着寒意,拂过脸颊时像刀子划过。她绕过回廊,往花园去。脚步刚踏上石阶,便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等等!”翠烟追了出来,脸上带着担忧,“风大,奴婢陪着您。”
沈昭昭顿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花园。花枝未开,只有几株早桃绽着红蕊,孤零零地立在风中。沈昭昭弯腰摘了一朵,指尖轻轻摩挲花瓣,忽然听见翠烟的心声。
“……再拖下去不行了,得加快进度。”
她抬头看向翠烟,后者正低头整理袖口,袖口处沾着一点栀子香粉——那是沈婉儿惯用的味道。
沈昭昭唇角微扬,把花瓣别在鬓边:“这香粉是你从二小姐那儿讨来的?”
翠烟一怔,随即笑道:“二小姐昨日赏了我些香料,说是新调的。”
“哦。”沈昭昭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翠烟紧跟在她身后,脚步比方才重了些。
她们回到相府内院,穿过一条回廊,迎面撞见沈婉儿正往这边来。她穿着浅紫襦裙,发间簪着一支点翠步摇,笑盈盈地唤道:“姐姐今日气色不错。”
“你倒是清闲。”沈昭昭打量她一眼,“不去陪李公子?”
沈婉儿脸上的笑意不变:“姐姐这是什么话,我和李公子不过偶尔相见,倒是姐姐,听说你近来常去将军府?”
“将军府?”沈昭昭挑眉,“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不重要。”沈婉儿靠近一步,声音压低,“只是怕姐姐心思变了,有些人未必乐意。”
沈昭昭静静地看着她,耳边响起她的心声。
“……三日后发作,再没人能救她。”
她忽然笑了:“原来如此。”
沈婉儿愣了下:“什么?”
“没什么。”沈昭昭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我累了,先回去歇着。”
她回到闺房,珠帘晃动,烛火忽明忽暗。翠烟识趣地退了出去,屋内只剩她一人。她靠在窗边,望着天边浮云,心中一片冰凉。
原来,连沈婉儿也……
她闭上眼,想起小时候,沈婉儿跌倒扭伤脚踝,是她背着她去找大夫。那时沈婉儿哭着说:“姐姐真好,我长大了一定报答你。”
可如今,她的心声里满是“杀了她,嫡女之位就是我的”。
沈昭昭的手紧紧攥住窗棂,指节发白。她想哭,却哭不出来。从小到大,她听得最多的就是旁人如何想她死。母亲病逝那年,她听见继母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让她嫁给一个老王爷当妾。
她活下来了。
现在,她也不会死。
窗外忽然传来轻叩声。沈昭昭猛然睁眼,看到一个佝偻身影站在窗外。是老周。
“小姐。”他低声唤她,“我能进来吗?”
沈昭昭犹豫了一下,点头:“进来吧。”
老周推门而入,身上带着一股陈旧木头的气息。他是将军府的老管家,平日里慈眉善目,对她也一向温和。可此刻,他站在她面前,神情肃然。
“小姐,您知道自己的‘听心术’是从哪儿来的吗?”
沈昭昭摇头:“母亲说是我天生就会的。”
“不是。”老周从袖中取出一枚虎符,“您出生那天,将军府就在您身边布下暗卫,护您周全。听心术,是将军留给您的保命手段。”
沈昭昭怔住了:“将军?”
“萧景行。”老周沉声道,“当年他在战场上受过您父亲救命之恩,自此立誓守护沈家。您出生时,他亲自安排人手,暗中保护您至今。”
沈昭昭心头一震,想起那个冷面寡言的将军。她与他不过是因逃婚而结缘,原以为他厌恶她,没想到……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喃喃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您必须学会自己分辨真假。”老周叹道,“若一直有人护着您,您永远学不会防备。”
沈昭昭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这些年那些想要她命的人,为何总不能得逞。原来是有人一直在暗中护着她。
“老周。”她抬起头,“我要反击。”
老周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小姐终于想通了。”
沈昭昭站起身,走到铜镜前。镜中女子容色憔悴,眼中却燃起一丝光。她伸手抚过镜面,忽然听见遥远的心声。
“我不能让她死。”
她愣住了。
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是萧景行。
沈昭昭站在铜镜前,指尖抚过镜面。窗外暮色渐沉,最后一缕夕阳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像是给这张面孔镀了一层血色。
老周已经离开。屋内只剩她一人,却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胸腔奔腾。
“听心术是将军给我的保命手段……”她喃喃自语,忽然笑出声来。
笑声越来越大,带着几分癫狂。原来这些年,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原来那些想要她命的人,早就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咽喉。
可她还是差点死了。
翠烟的毒,沈婉儿的算计,李承泽的虚情假意……这些人步步紧逼,几乎将她逼入绝境。若不是今日听见翠烟的心声,她怕是还要继续装傻下去。
“装傻的日子,到此为止了。”沈昭昭低声说。
她转身走到妆台前,打开一个雕花木匣,取出一枚银簪。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件首饰,也是她唯一能防身的东西。
她拔下簪子,在掌心轻轻一划。血珠顺着掌纹流淌,滴在铜镜上,像一朵盛开的红莲。
就在这时,窗外再次传来轻叩声。
沈昭昭猛然抬头,看见一道黑影闪入门缝。那人穿着夜行衣,动作干净利落,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
“谁?”她握紧银簪,声音冷得像冰。
黑衣人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是萧景行。
沈昭昭怔住了。
他站在阴影中,目光落在她流血的手掌上,眉头微微皱起:“你在做什么?”
“防身。”沈昭昭将手藏到身后,“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萧景行走近几步,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让我看看。”
沈昭昭没动。
两人对视片刻,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动作粗鲁却不伤人。他低头查看伤口,语气淡淡:“小伤,不碍事。”
沈昭昭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心头莫名一跳。她从小就能听见人的心声,可萧景行的心声却总是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雾。
“你来做什么?”她问。
“听说你中毒了。”萧景行将帕子缠在她手上,语气平静,“我来看看。”
沈昭昭心头一震。他怎么知道她中毒?
“翠烟下的。”她说,“你怎么知道?”
“我安插在相府的人传信。”萧景行抬眼看她,“你打算怎么办?”
沈昭昭沉默片刻,缓缓道:“我要她们死。”
萧景行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你想怎么做?”
“翠烟是沈婉儿的人。”沈昭昭冷笑,“她袖口有沈婉儿惯用的香粉味道。沈婉儿想杀我,是为了嫡女之位。”
“你想揭发她?”
“不。”沈昭昭摇头,“我要她自己跳出来。”
萧景行微微挑眉:“怎么说?”
“三日后是母亲忌日。”沈昭昭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会在祠堂当众揭穿沈婉儿,让她自乱阵脚。”
萧景行沉吟片刻:“你需要人手。”
“你能帮我?”沈昭昭盯着他,“为什么?”
萧景行没有回答,只是道:“我会安排暗卫在祠堂外待命。”
沈昭昭看着他,忽然笑了:“你一直派人保护我?”
“不是我。”萧景行语气平静,“是老周。”
沈昭昭心头一紧:“老周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将军府的老人。”萧景行顿了顿,“当年将军留下的暗卫统领。”
沈昭昭怔住:“你是说……我出生那天,将军就在保护我?”
“是。”萧景行点头,“他欠你父亲一条命。”
沈昭昭低头看着手上的帕子,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她并非孤身一人,原来有人一直在默默守护她。
“谢谢你。”她轻声道。
萧景行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窗边:“好好养伤。三日后,我在祠堂外等你。”
他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沈昭昭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血已经止住。那道伤痕像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往未知的未来。
“三日后……”她喃喃自语,“等着吧。”
翌日清晨,沈昭昭早早醒来。
她推开窗,晨风扑面而来,带着些许寒意。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是翠烟在洒扫落叶。
“小姐。”翠烟见她起身,连忙放下扫帚,“奴婢这就去准备早膳。”
“不必了。”沈昭昭淡淡道,“我想去花园走走。”
翠烟神色微变:“外面风大,奴婢陪您去。”
沈昭昭看了她一眼:“也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花园,春日的阳光洒在花枝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沈昭昭弯腰摘下一朵桃花,指尖轻轻摩挲花瓣。
“这花真美。”她轻声道。
翠烟站在她身后,脸上挂着温顺的笑容:“是啊,小姐也该多出来走走。”
沈昭昭转头看她,眼神平静:“你说是吗?”
翠烟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安。
沈昭昭将花别在鬓边,转身往回走:“回去吧。”
翠烟松了口气,跟在她身后。
她们穿过回廊,正要回到内院,忽然听见一阵喧闹声从前方传来。
“让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有急事要见小姐!”
沈昭昭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青衣男子匆匆跑来,正是将军府的侍卫长——赵岩。
“赵大人?”沈昭昭皱眉,“出什么事了?”
赵岩喘着气,脸色凝重:“小姐,大事不好了!”
沈昭昭心头一紧:“何事?”
“将军被人刺杀!”赵岩压低声音,“现在重伤昏迷,生死未卜!”
翠烟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沈昭昭看着赵岩,耳边忽然响起他的心声:
“将军撑不过今晚了……”
她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军现在何处?”
“在府中。”赵岩道,“属下奉命来请小姐过去。”
沈昭昭点头:“我换身衣裳就去。”
赵岩退下后,翠烟凑近一步,语气关切:“小姐身子弱,不如让奴婢陪您去。”
“不必。”沈昭昭冷冷道,“你留下。”
她转身回房更衣,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萧景行……真的出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