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阵的余晖彻底熄灭,只留下祭坛上那片扭曲冻结的彩色“冰川”和刺目的血迹。残殿的震动平息了,但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法则层面的紊乱感,如同无声的震荡波,以祭坛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
穹顶缺口外,那片原本只是缓慢流淌的混沌色彩,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血管痉挛般的抽搐和扭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能量过载后的焦糊味,混合着血腥,令人作呕。
江北方倒在血泊中,断腕处的流血被沈琳慧用最快的速度、几乎是粗暴地撕下他自身袍角紧紧扎住,但能否活下来仍是未知数。他脸色死灰,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谢灵舒的情况同样危急。强行透支生命力发动“冰封绝脉”,让她本就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冰蓝色的眼眸紧闭,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痛苦。沈琳慧和鹤悦手忙脚乱地将她平放,却苦于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只能徒劳地擦拭她额头的冷汗。
仇圣然和元乐萱也再次陷入昏迷,一个因精神反噬,一个因过度感知与安抚。
一时间,队伍中还能保持清醒和基本行动能力的,只剩下屠乐成、石旭辰、卢幽越以及状态稍好的鹤悦。
压抑。沉重的压抑感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屠乐成拄着钉锤剑,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祭坛和身边奄奄一息的同伴,最终落在那空置的菱形基座上。江北方的疯狂举动,谢灵舒的决绝一击,虽然阻止了最直接的爆炸,但显然对这个本已“残缺”的核心造成了更深层次的伤害。元乐萱所说的“它”更“困惑”、更“疼”了,绝非虚言。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屠乐成的声音沙哑干涩,打破了死寂,“这里……不再安全了。”他能感觉到,周围空间的稳定性正在加速流失,那股法则层面的紊乱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离开?去哪?”石旭辰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和疲惫,他扶着脸色苍白的鹤悦,目光扫过残殿唯一的“出口”——那个通往混沌虚空的穹顶缺口。外面是未知的空间乱流,比来时更加狂暴。
“回……回去。”屠乐成的目光投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尽管那里也被坍塌的巨石和扭曲的光影阻断,“回那个……湖心岛崩坏后,我们最初坠入镜域的地方附近。那里……或许还有相对稳定的空间缝隙,能让我们……找到回去的路。”
回去。回到那个将他们放逐出来的、同样崩坏不堪,但至少熟悉一些的世界。这个念头,在此刻显得如此诱人。
“可是……他们的伤……”鹤悦看着昏迷的几人,眼圈泛红,“谢灵舒和江北方……根本经不起颠簸了!”
“留在这里,只会更糟。”卢幽越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冷静得近乎残酷,“空间结构在恶化。很快,这里可能连立足之地都不会有。”
他的话像冰水浇在众人心头。的确,祭坛的失控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这个残存的半位面碎片,正在走向最终的崩解。
“走!”屠乐成不再犹豫,做出了决断。他看向卢幽越,“探路,找相对安全的路径,避开最不稳定的区域。”又看向石旭辰和鹤悦,“你们负责元乐萱和仇圣然。江北方……我来背。”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谢灵舒身上,这个最重的伤员,“谢灵舒……也我来。”
“你一个人怎么行!”鹤悦急道。
“我可以帮忙。”石旭辰上前一步,语气坚定。
屠乐成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没有时间争执了。
艰难的回程开始了。
卢幽越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在不断震颤、时而出现细微空间裂缝的残殿中穿梭,指引着相对安全的路线。屠乐成将钉锤剑背在身后,用撕扯下的布条将昏迷的谢灵舒小心地固定在自己宽阔的背上,她微弱的呼吸喷在他的颈侧,带着滚烫的温度。然后,他弯下腰,将同样昏迷、死沉死沉的江北方扛上了肩头。每迈出一步,都感觉骨骼在呻吟。
石旭辰背起了仇圣然,鹤悦则搀扶着勉强能走、但意识模糊的元乐萱。沈琳慧抱着她破损的书,踉跄地跟在后面,负责照应。
这是一支名副其实的残兵败将,在末日般的景象中艰难跋涉。头顶不时有碎石落下,脚下地面开裂,远处墙壁在无声无息间化为齑粉,被混沌虚空吞噬。能量的乱流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每一声谢灵舒因颠簸而发出的无意识痛哼,都让屠乐成的心揪紧一分。他能感觉到背上生命的重量正在一点点流逝。江北方的身体则像一块逐渐冰冷的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们终于回到了最初坠落的那片相对开阔的区域。篝火的灰烬还在,但残殿的崩塌已经蔓延至此,原本还算完整的穹顶出现了更多巨大的裂痕,混沌的色彩如同恶意的目光,从裂缝中窥视进来。
“那里!”卢幽越指向一面墙壁上一个新出现的、不断开合、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电光的裂缝。裂缝不大,仅容一人通过,但其后并非绝对的黑暗,而是隐约透出一些扭曲但熟悉的景物光影——正是他们来时那片扭曲森林的边缘!
“是……是回去的路!”沈琳慧的声音带着哭腔般的喜悦。
希望,如同绝境中透进的一丝微光。
然而,就在众人精神一振,准备冲向那条裂缝时——
嗡……
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意念波动,如同最后一缕叹息,轻轻拂过每个人的心头。并非元乐萱的精神力,而是更加古老、更加宏大,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期盼。
是那个“它”!那个元乐萱感知到的、沉睡的、因“基石”缺失而“残缺”和“痛苦”的古老意识!
这股意念波动没有具体的语言,却传递了清晰的信息:
留下……补全……否则……循环终绝……万物……归墟……
伴随着这股意念,众人脚下残殿的崩塌速度骤然加快!那条刚刚出现的空间裂缝也开始剧烈闪烁,边缘变得模糊,仿佛随时会彻底消失!
“它在阻止我们离开!”石旭辰骇然道。
“不……不是阻止……”被鹤悦搀扶着的元乐萱,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了然,“是……请求……也是……警告……‘补全’……不是……为了它……是为了……所有……”
她的话再次如同谜语,但结合那古老的意念,屠乐成瞬间明白了。
离开,或许能暂时保住他们这几条命。但这个承载着某种古老“循环”与“基石”秘密的残破世界,可能会因为核心的彻底崩坏而加速毁灭,甚至波及到他们原本的世界。留下,寻找“补全”的方法?面对一个连理解都困难的古老谜题,以及身边奄奄一息的同伴,这几乎是必死的任务。
走,还是留?
屠乐成的目光再次扫过背上气息微弱的谢灵舒,肩头昏迷的江北方,以及身边伤痕累累、眼神中充满了求生渴望的同伴。
他不是救世主。他只是一个被放逐的、想要带着同伴活下去的倒霉队长。
那条回归的空间裂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变得不稳定。
没有时间犹豫了。
屠乐成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不断缩小的裂缝,又仿佛透过残破的穹顶,看到了那个发出悲伤警告的古老存在。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带着无尽疲惫与决绝的低吼:
“走——!!!”
他率先迈开脚步,背着两个人,如同负重的蛮牛,朝着那希望与未知并存的裂缝,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石旭辰、鹤悦、沈琳慧、卢幽越没有任何迟疑,紧紧跟上!
在裂缝缩小到仅容侧身通过的最后一刻,一行人如同挣脱牢笼的困兽,奋力挤了出去!
强烈的空间拉扯感再次传来,伴随着光影的急速变换。
当屠乐成再次感觉到脚踏实地的眩晕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布满扭曲树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腐败甜香的土地上——正是他们最初进入镜域前的那片扭曲森林边缘!
回来了!
他踉跄一步,勉强站稳,第一时间检查背上和肩上的两人。谢灵舒的呼吸依旧微弱,但似乎平稳了一丝?江北方……依旧昏迷。
他回头望去,只见那片悬浮在混沌虚空中的残殿,在他们脱离后,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捏碎,在一阵无声的、剧烈的空间扭曲中,猛地收缩成一个极小的点,然后……彻底湮灭,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与期盼的意念,如同幽灵般萦绕不散,提醒着他们刚才经历的一切并非幻觉。
“我们……回来了……”鹤悦瘫坐在地,抱着膝盖,失声痛哭,不知是庆幸,还是后怕。
石旭辰默默地将仇圣然放下,走到她身边,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琳慧扶着额头碎裂的眼镜,茫然地看着四周熟悉的扭曲景象,又看了看昏迷的同伴,喃喃道:“回来了……可是……”
卢幽越无声地警戒着周围,目光锐利。
屠乐成缓缓地将谢灵舒和江北方放下,让他们平躺在地。他拄着钉锤剑,望着残殿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们逃出来了。暂时安全了。
但那个关于“基石”与“补全”的低语,那个古老存在的悲伤与警告,如同一个沉重的烙印,深深打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循环终绝?万物归墟?
这不仅仅是一个残破世界的命运,或许……也关乎着他们自己的未来。
他低下头,看着谢灵舒苍白而安静的睡颜,又看了看自己布满伤痕和污秽的双手。
这条路,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