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森林的气息裹挟着腐败的甜香与空间裂隙残留的臭氧,扑面而来。脚下是松软粘稠的腐殖质,头顶是逆向生长、枝桠狞恶的怪树。他们回来了,从那个崩灭的残殿,回到了这片同样光怪陆离的放逐之地。
短暂的劫后余生感,迅速被更深的疲惫和现实的残酷碾碎。
屠乐成轻轻将背上的谢灵舒和肩上的江北方放在一块相对干燥、布满诡异苔藓的树根盘结处。谢灵舒依旧昏迷,高烧未退,苍白的脸颊在森林幽暗的光线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微弱而急促。江北方断腕处的临时包扎已被血浸透,脸色灰败,气若游丝。
仇圣然和元乐萱也被小心安置在一旁,两人都深陷在自己的昏迷中,一个因精神反噬,一个因过度感知。
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屠乐成、石旭辰、鹤悦、沈琳慧和卢幽越。人人带伤,魔力枯竭,袍子破烂,脸上混杂着尘土、血污和难以驱散的疲惫。
“必须立刻处理伤势!”沈琳慧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跪在谢灵舒身边,双手因为焦急和无助而颤抖,“尤其是谢灵舒和江北方!需要干净的水,需要草药,需要……需要稳定的环境!”她看向四周扭曲蠕动的林木,眼神绝望。这里,哪有什么稳定可言?
屠乐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看向卢幽越:“水源,安全的。”
卢幽越无声点头,身影融入旁边一棵巨树扭曲的阴影,片刻后返回,指向一个方向:“有小溪。能量混乱,但……暂无活物反应。”
“鹤悦,石旭辰,你们负责警戒,照顾元乐萱和仇圣然。琳慧,卢幽越,跟我来,取水,找找看有没有能用的草药。”屠乐成迅速分配任务,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必须撑住,他是队长。
石旭辰默默点头,握紧了拳头,站到鹤悦和昏迷的两人身前,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幽暗的森林。鹤悦担忧地看了屠乐成一眼,最终还是选择听从安排,守在元乐萱身边,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取水的过程并不顺利。那条卢幽越口中的“小溪”,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微光的暗绿色液体,水面上漂浮着不断破裂又重组的彩色油膜。屠乐成用钉锤剑砸开冰层(这里的气温也异常寒冷),舀起一些液体,凑近闻了闻,一股刺鼻的腥甜混合着金属锈蚀的味道直冲鼻腔。
“这水……”沈琳慧脸色难看。
“没得选。”屠乐成沉声道,用找到的、相对完整的大型叶片小心盛了一些,“至少……清洗伤口外层。”
寻找草药更是大海捞针。扭曲森林里的植物大多形态诡异,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沈琳慧凭借着她那点有限的草药学知识,勉强辨认出几种可能具有止血或消炎作用的苔藓和菌类,但它们的颜色和状态都令人不安。
回到临时落脚点,气氛更加凝重。
沈琳慧用那可疑的溪水清洗谢灵舒后背恐怖的伤口和骨折的左臂,清水(如果那能称之为水)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和断裂的骨茬时,谢灵舒即使在昏迷中也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清洗江北方的断腕更是触目惊心。
清洗后,沈琳慧将那些采来的、被她用微弱净化咒语(效果存疑)处理过的苔藓和蘑菇捣碎,敷在伤口上。她做得极其专注,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但手法难免笨拙。每一次敷药,都仿佛是在进行一次残酷的赌博。
屠乐成在一旁帮忙按住因疼痛而无意识挣扎的谢灵舒,看着她苍白脸上痛苦的神情,感受着她身体因高烧而传来的滚烫温度,心头如同压着万钧巨石。他注意到,即使在昏迷中,谢灵舒完好的右手,也总是无意识地向着仇圣然的方向虚握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石旭辰和鹤悦负责照顾元乐萱和仇圣然。鹤悦用干净的布蘸着所剩无几的、相对干净的能量水,湿润着元乐萱干裂的嘴唇。石旭辰则守在仇圣然身边,看着他灰败的脸色和眉心因痛苦而聚起的褶皱,眼神复杂。
卢幽越依旧负责外围警戒,他的身影在扭曲的林木间若隐若现,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森林的光线愈发幽暗,仿佛永夜即将降临。空气中腐败的甜香越来越浓,还夹杂了一种……类似铁锈和腐烂血肉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新气味。
“不对劲……”一直沉默警戒的卢幽越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罕见的紧绷,“有东西……在靠近。很多。带着……浓烈的死气。”
众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屠乐成猛地抓起钉锤剑,循着卢幽越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幽暗的林木深处,开始浮现出点点猩红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多,如同无数双嗜血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
紧接着,是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密而粘稠的爬行声!
“是……是血菇林里的‘腐噬菌甲’!”沈琳慧的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她指着那些从腐烂的树干和地面上钻出来的、约莫拳头大小、形似甲虫却通体覆盖着暗红色、如同充血蘑菇伞盖般甲壳的生物!“它们……它们以腐肉和魔力为食!对血腥味和虚弱魔力的感应极其敏锐!”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那些“腐噬菌甲”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群,猩红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重伤的谢灵舒和江北方身上!它们发出兴奋的、如同指甲刮擦骨头的嘶嘶声,潮水般涌了过来!
“保护伤员!”屠乐成怒吼,钉锤剑带着沉重的风声横扫而出,将最先冲来的几只菌甲砸得甲壳碎裂,爆出腥臭的暗红色浆液!
但更多的菌甲前仆后继!它们不仅从地面涌来,甚至从扭曲的树干上、垂落的藤蔓上弹射而下,如同红色的死亡之雨!
石旭辰凝聚起所剩无几的诅咒能量,试图制造一片迟缓力场,但效果微乎其微,这些菌甲似乎对负面状态有很强的抗性!他只能挥舞着阴影凝聚的短刃,拼命格挡。
鹤悦的魔杖再次哑火,她只能捡起地上的石块,徒劳地砸向靠近的菌甲,但收效甚微。一只菌甲突破防御,猛地跳上她的手臂,锋利的口器狠狠咬下!
“啊!”鹤悦痛呼一声,手臂上瞬间出现一个血洞,周围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黑溃烂!这菌甲,有毒!
“鹤悦!”石旭辰目眦欲裂,不顾自身安危,猛地扑过来,一把将那只菌甲从鹤悦手臂上扯下,狠狠捏碎!暗红色的浆液溅了他一手,腐蚀性的剧痛让他闷哼出声,但他死死护在鹤悦身前。
卢幽越的身影在菌甲群中急速闪烁,匕首每一次挥出都能精准地刺穿一只菌甲的核心,但他一个人的力量,面对这无穷无尽的虫潮,显得如此渺小。菌甲的数量太多了,而且它们似乎能通过吞噬同伴的尸体和爆散的浆液,分裂增殖!
防线,在迅速崩溃。
几只菌甲突破了屠乐成的拦截,扑到了谢灵舒和江北方身上!它们贪婪地吸附在伤口处,开始疯狂啃噬血肉,吮吸着那微弱的、逸散的魔力!
谢灵舒的身体因这剧痛而剧烈抽搐起来,发出无意识的、破碎的呻吟。江北方更是直接被疼醒,发出杀猪般的惨嚎,仅存的手徒劳地挥舞着,试图驱赶身上的“食客”。
“不!滚开!”沈琳慧尖叫着,用手里的厚书拼命拍打吸附在谢灵舒身上的菌甲,书本被腐蚀得嗤嗤作响。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屠乐成疯狂挥舞着钉锤剑,剑风呼啸,将一片片菌甲砸成肉泥,但更多的菌甲填补上来。他的手臂早已麻木,体力濒临极限。看着在菌甲啃噬下痛苦挣扎的同伴,看着苦苦支撑的石旭辰和鹤悦,看着在虫潮中孤军奋战的卢幽越……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暴怒,在他胸中炸开!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死在这些恶心的虫子嘴里?像那些凝固在扭曲树林里的尸体一样,无声无息地腐烂?
不!
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咆哮,钉锤剑上骤然爆发出远超平时、近乎燃烧生命换来的蛮横力量,将周围一片菌甲清空!但这也让他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就在这防线即将彻底瓦解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昏迷的仇圣然,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他的眼睛依旧紧闭,但双手却以一种超越本能、近乎疯狂的速度在虚空中划动!无数细密的空间符文在他指尖流淌、湮灭、重组!他的七窍再次沁出鲜血,脸色灰败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解!
与此同时,吸附在谢灵舒伤口上、正在疯狂啃噬的几只菌甲,动作猛地一僵!它们周围的空气泛起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下一秒,这几只菌甲如同被无形的空间之刃切割,瞬间化作了比尘埃更细碎的微粒,凭空消失!
不仅仅是这几只!
以谢灵舒和江北方为中心,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空间,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的搅拌机,开始发生极其混乱、细微但致命的扭曲和折叠!任何闯入这片区域的菌甲,都在瞬间被那无序的空间之力撕碎、湮灭!
是仇圣然!
他在深度昏迷中,感知到了谢灵舒极致的痛苦和危险,潜意识里残存的空间操控本能被彻底激发!他在无意识中,强行扭曲了谢灵舒周围小范围的空间结构,形成了一片极其不稳定、但对靠近物体有着毁灭性效果的……空间紊乱区!
但这无疑是饮鸩止渴!每一次空间的细微扭曲,都像是在抽取仇圣然最后的生命本源!他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摇晃得更加厉害,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仇圣然!”沈琳慧看着这一幕,失声痛哭,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灵舒周围的威胁暂时解除,但更多的菌甲依旧从四面八方涌来!仇圣然的无意识保护,范围太小,持续时间也绝不可能长!
屠乐成看着仇圣然那濒死的模样,看着依旧在菌甲围攻下苦苦支撑的石旭辰、鹤悦和卢幽越,看着怀中因高烧和剧痛而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谢灵舒……
一股混杂着绝望、不甘、暴怒和最后一丝挣扎的意念,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积聚!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菌甲涌来的方向,那深处,仿佛有一片更加浓郁、如同血池般的猩红光芒在闪烁——那是“血菇林”的核心吗?是这些菌甲的巢穴?
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几乎被疲惫和绝望淹没的脑海。
他轻轻将谢灵舒往沈琳慧怀里一推,用嘶哑到极致的声音吼道:
“护住他们!”
然后,不等任何人反应,他猛地转身,双手紧握那柄沉重的钉锤剑,如同一个扑向火焰的飞蛾,又像一头冲向悬崖的疯牛,带着一往无前的、近乎自毁的惨烈气势,朝着菌甲涌来的最密集处,朝着那片猩红光芒的核心——
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屠乐成!!”鹤悦的尖叫声被虫潮的嘶鸣和屠乐成狂暴的怒吼淹没。
他不再格挡,不再闪避。钉锤剑化作一道黑色的旋风,所过之处,菌甲如同被碾碎的红色浆果,汁液横飞!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用蛮横的力量开辟出一条血路,目标直指那未知的、散发着浓烈死气的猩红源头!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只知道,如果不能摧毁源头,所有人都得死。
哪怕……是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