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根洞穴内的“夜晚”漫长而煎熬。没有真正的星光,只有那颗幽蓝珠子散发出的、如同墓穴磷火般的微光,映照着九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
卢幽越的生命体征依旧如同游丝,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崩断。那反噬性的黑色纹路在他皮肤下缓慢蠕动,像是有生命的寄生虫,不断蚕食着他的生机。沈琳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尝试用最温和的治愈术探查,却次次都被那股冰冷的死寂之力推开,徒劳无功。
屠乐成几乎一夜未眠。臂膀上的伤口因毒素而阵阵抽痛,麻痹感向肩颈蔓延,但他更忧心的是卢幽越和整个队伍的处境。他靠在洞口,目光穿透交错盘结的树根缝隙,望着外面那片永恒扭曲、光怪陆离的森林,耳边似乎又回荡起元乐萱关于“基石”与“补全”的低语,以及那古老存在最后的悲鸣与警告。
循环终绝……万物归墟……
这八个字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思绪。他们侥幸从残殿逃脱,但那个世界的崩灭,是否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他们找不到“补全”的方法,他们自己的世界,乃至所有一切,是否终将步其后尘?
一种远超个人生死、队伍存亡的沉重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临近“黎明”时分——尽管天空只是从一片混沌的暗紫变为另一种诡异的灰蓝——元乐萱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乐萱!”一直守着她的石旭辰第一个发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喜和沙哑。
他的声音惊动了浅眠的众人。鹤悦立刻凑了过来,沈琳慧也强打精神起身。
元乐萱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随即恢复了清明,但那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深切的疲惫和一丝……与年龄不符的了然。她第一时间看向躺在不远处的卢幽越,小脸瞬间绷紧。
“卢哥哥……”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石旭辰轻轻按住。
“他怎么样?”屠乐成也挪了过来,声音低沉。
元乐萱闭上眼,眉心微蹙,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纯净柔和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触须,小心翼翼地向卢幽越探去。
这一次,她没有受到那股死寂力量的剧烈排斥。她的精神力仿佛带着某种独特的安抚与调和特性,轻柔地缠绕上那些黑色的纹路,细细感知。
片刻后,她睁开眼,眼中充满了悲伤和一丝无力。“不行……他的‘生命线’……被那种力量污染了,还在不断断裂……我的力量……太弱了,只能……稍微延缓一点……无法修复……”
希望刚刚燃起,就被现实无情地浇灭。连元乐萱都无法逆转卢幽越的伤势。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鹤悦的声音带着哽咽。
元乐萱沉默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屠乐成脸上。她的眼神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决断。
“有……还有一个办法。”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什么办法?”屠乐成追问,心脏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那个‘它’……”元乐萱指向洞穴外,仿佛指向某个无形的存在,“我……我能更清晰地感觉到它了……就在这片森林的深处,更核心的地方……它很‘虚弱’,比在残殿时更‘虚弱’,但……它还在‘呼唤’……”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它需要‘基石’……或者……能够暂时替代‘基石’,稳定它核心循环的……纯净能量和……灵魂共鸣。”
“灵魂共鸣?”沈琳慧捕捉到这个危险的词汇。
“嗯。”元乐萱点点头,看向卢幽越,“卢哥哥的灵魂……因为那个禁术,现在处于一种……很特殊的状态,介于生死之间,非常纯粹,也非常脆弱。如果……如果能把他带到‘它’的核心附近,或许……能借助‘它’残留的法则力量和我的引导,用他的灵魂作为‘引子’,暂时稳定住那片区域的循环,反过来……‘它’的法则力量,也可能……可能净化他灵魂上的污染,稳住他的生命……”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用卢幽越濒死的灵魂去做“引子”?去和一个濒临崩溃的古老存在做交易?这无异于刀尖跳舞,稍有不慎,卢幽越可能立刻魂飞魄散,甚至连他们所有人都会被卷入那崩溃的循环之中!
“太危险了!”石旭辰第一个反对,下意识地更紧地握住了元乐萱的手,“你不能去冒险!”
“这是唯一的机会。”元乐萱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坚定,“不仅仅是为了救卢哥哥……也是为了……‘补全’。我能感觉到,如果‘它’彻底崩溃,这片森林,还有更远处……所有的一切,都会加速崩坏。我们……无处可逃。”
她的话让洞穴内再次陷入死寂。元乐萱的感知从未出错,她所描述的,正是他们亲眼所见的趋势。
屠乐成看着元乐萱,看着这个队伍里最年幼、却似乎承担了最沉重宿命的女孩。他又看向奄奄一息的卢幽越,看向伤痕累累的同伴。
留下,卢幽越必死无疑,他们也可能在逐渐崩坏的世界里耗尽最后一丝生机。
前往,九死一生,但或许有一线生机,不仅为了同伴,也为了探寻那渺茫的“补全”之路。
这是一个没有更好选择的抉择。
“核心区域……有什么?”屠乐成沉声问,他需要评估风险。
元乐萱闭上眼,努力感知着,小脸微微发白:“很多……混乱的空间褶皱……扭曲的法则实体……还有……非常强大的、被崩坏能量侵蚀的……原生魔法生物……比腐噬菌甲……可怕得多……”
前路,遍布荆棘与死亡。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谢灵舒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高烧似乎退去了一些,她的眼神虽然依旧疲惫,却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冰冷。她似乎听到了刚才的对话,目光扫过卢幽越,又看向屠乐成。
“必须去。”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试图撑起身体,牵动了后背的伤口,让她疼得蹙紧了眉,但她依旧坚持着坐起来,完好的右手下意识地又碰了碰旁边昏迷的仇圣然的手腕。“我们没有……退路。”
连重伤的谢灵舒都如此表态。
屠乐成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铁锈和硝烟的味道。他环视众人,石旭辰眼神挣扎,但最终化为坚定,紧紧站在元乐萱身边;鹤悦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沈琳慧推了推歪斜的眼镜,抱紧了她的书,表示默认;连角落里的江北方,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虽然依旧恐惧,却也不敢出声反对。
“决定了。”屠乐成的声音不大,却如同磐石落地,带着一往无前的沉重,“去核心区域。”
他看向元乐萱:“乐萱,你来指引方向。卢幽越……我来背。”他顿了顿,看向石旭辰和鹤悦,“你们照顾好乐萱和仇圣然。琳慧,你照看谢灵舒和……江北方。”他最终还是带上了那个麻烦。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谢灵舒身上:“你能走吗?”
谢灵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用行动证明——她扶着洞壁,咬着牙,一点点站了起来,尽管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微微摇晃,但脊梁挺得笔直。
“走吧。”她吐出两个字。
没有时间再犹豫和悲伤。屠乐成小心翼翼地背起轻飘飘却承载着所有人希望的卢幽越,感受着那微弱的呼吸拂过耳畔,心中默默立下誓言。
无论前路如何,他必须带着他们,闯出一条生路。
队伍再次启程,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带着决死的意志,跟随着元乐萱的感知,一步步踏入扭曲森林更深处,走向那未知的、仿佛巨兽喉咙般的核心区域。
幽蓝的珠子光芒在愈发浓稠的诡异雾气中,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照亮着前路。
微光虽弱,终是黑暗中的方向。
抉择已定,唯有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