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天明,大火终于燃尽,杨过跟着郭靖等人再入重阳宫时,已有一些道士正在重阳宫内收拾后院烬余,清理瓦石。
丘处机引着杨过、郭靖二人去到位长须道人面前,介绍道:“靖儿,这位是王师弟的首徒赵志敬。我全真教第三代弟子里,论武功扎实、根基精纯,没人能及得上他,过儿的功夫,便交给他点拨最合适。”
杨过定睛一瞧,这长须道人面容阴鸷,正是昨日绑了他交由小徒弟看管的那道人。
赵志敬忙拱手作揖,长须随动作轻晃,眼神扫过杨过微怔,显然也已认出杨过来。
二人对视一眼,又分别侧开视线。
杨过暗忖:“这邱老道是否故意报复我的不敬之意?昨日,甄志丙将那厮徒弟鹿清笃自火场中提溜出来,鹿清笃与我之间的辩驳,在场道人听得清清楚楚。邱老道明知这徒弟记恨了我,更是这师傅绑来的我,焉知他不会故意搓磨我?却安排我做他的徒弟,是何居心?
郭靖见杨过站得笔挺挺的,久不躬身给赵志敬行礼,当下便按住杨过的肩膀,温声道:“过儿,快向你师父行礼。”
杨过可不想要这个师傅,丘老道说的“武功最是精纯”又如何,昨日在重阳宫大殿里,击退全真教外敌的可是他赵志敬?还不是他郭伯伯。他郭伯伯一路闯上山来,单手掀翻全真道士,震飞数个道士的长剑,全真教道士无一人可以抵挡。想来就算赵志敬果真如邱老道所说第三代弟子中的第一人,也是不配给他郭伯伯提鞋的。
杨过本来想叫嚷出来不想要这个赵志敬做他的师傅,但是细想下,全真教本也没有一人是他想要的师傅。想起武敦儒说的自己要被道士赶回桃花岛,杨过一颗心扑扑直跳,便顺着郭靖按力,虚虚的弯下腰来,含糊地叫了声“师父”。
郭靖双手抱拳,语气诚恳:“赵道长,过儿性子顽劣,往后便劳烦你多费心,若他不听话,只管严加管教。”
赵志敬连说:“不敢。”
郭靖又拉过杨过,带他去重阳宫后的银杏树下私谈。
“过儿,你记住,全真教武功是真正的武学正宗。想当年重阳祖师王重阳,一人便足以傲视天下,身为中神通,更为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之首,他是真正的武学宗师。郭伯伯送你来终南山学武,也不盼着你成为什么武学宗师,只希望你如重阳祖师般,做人行事,无愧于心,无愧他人,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郭靖这一番言论实乃肺腑之言,说得情真意切之际连眼眶都红了。说罢,他连拍三下杨过的肩膀,只盼着这番话能进入这个小少年的心里。
杨过听完,却只将重点放在了全真教的武功上,他奇道,“郭伯伯,既然你说得这重阳祖师这般厉害,怎么他的徒子徒孙个个似酒囊饭袋一般,几下就被你打趴了呢?我看,要不是传言不可信,就是祖师爷藏私,没有将厉害功夫传下来。”
杨过不知道天高地厚,人在全真教的地盘待着,竟然就妄议其门派祖师爷来了,便教郭靖好生喝骂。
骂过后,郭靖还是说道:“过儿,你不可对全真教的道长们无礼。虽前几日我胜了众道长,但并不是说全真武功不行,而是他们没练到绝顶境界。全真教武功是正宗武学,讲究稳扎稳打,厚积薄发。过儿,你在这修习正统武学,便也学做个正派君子,好么?”
杨过答道:“我知道了,郭伯伯。”心里却道:“我是知道了,可我没有应承。没练到绝顶?那赵志敬是第三代里最厉害的,真遇上郭伯伯,还不是照样输?若是说得练到七老八十才算大成,那也别学什么武功了,还是先学当王八吧!”
说完话,郭靖又与众人别过,杨过跟着送到山门口。郭靖扶着杨过的肩,分外不舍的对着他反复叮嘱,反复强调要听师父师祖师伯的话,万不可顽皮。
杨过随意点头,毫无不舍之意。心道:“郭伯伯你先回去吧,说不定过段日子,你就要来接我了呢。”
只郭靖的背影消失在山石后,全真教真真只留有自己一人时,杨过突然感受到一点寂寥之意,心想到那时,郭靖真会不理柯镇恶与黄蓉,来接自己回桃花岛吗?
谁料杨过还未动作,郭靖一走,丘处机先命人将他寻来,先疾言厉色训诲一番,命他刻苦耐劳,事事遵从师命,不可有半分懈怠。
杨过本就不愿留在终南山,此刻无端受了一顿责骂,只觉恚愤难言,心道:“我犯什么事了?无非是因着我没爹没妈,你们便可随意苛责我罢了!”想着今日被丘处机训诫的情形,又想起桃花岛上被黄蓉区别对待只不教他武功,眼前似出现柯镇恶拿着铁杖要打他的凶恶模样,心中委屈万分。他本强忍着眼泪,却又想起桃花岛上的小丫头对他也不好,若对他不好也就罢了,偏偏对另外那两个也没有爹妈的小子那么好,念到此处,杨过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忽听背后有人冷冷道:“怎么?祖师爷说错你了?”
杨过一惊,止泪回头,见正是师父赵志敬,忙垂手道:“不是。”
“那你为何哭泣?”赵志敬追问。
“弟子想起郭伯伯,心中难过。”杨过如何能说出自己的心事,便随口搪塞。
赵志敬闻言当即沉脸喝道:“你胆敢对师父说谎?”
杨过只做不理。
赵志敬怒极,嗓门更响:“我问你话,你敢不答?”
“师父要我答什么?”几次三番的诘问,杨过心中也有气,语气便带着顶撞。
赵志敬闻言怒气勃发,反手一掌,“啪”的一声,将杨过脸颊打得红肿。杨过瞪他一眼,拔腿便奔。
赵志敬追上去一把抓住:“你要去哪?”
“快放手!我不跟你学武功了!”杨过挣扎着喊道。
“小杂种,你说什么?”赵志敬怒喝。
杨过破口大骂:“臭道士!狗道士!你打死我罢!”
赵志敬气得脸色焦黄,举掌又要打。旧仇新恨一起报,杨过突然纵身跃起,抱住他手臂,张口便咬住他右手食指,狠狠发力,牙齿直嵌进肉里。赵志敬痛得额头冒汗,左手在杨过肩头重重一拳:“你作死么?快放开!”
杨过混迹市井,打架也有套哲学,那就是“只要打不死,那就往死里打。”于是肩头剧痛,牙齿却咬得更紧,只听“喀”的一声,竟咬到了指骨。
赵志敬惨叫:“哎唷!”
杨过听闻惨叫,心情舒畅,刚欲放开赵志敬的手臂,天灵盖就遭其一拳打中,眼前一黑,便瘫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杨过再醒来时,胸襟上都是水,原是赵志敬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立马又扑将上去。赵志敬扭住他胸口:“畜生,你当真不想活了?”
“狗贼!臭道士!长胡子山羊!你是给郭伯伯打得趴在地下讨饶的没用家伙,你才是畜生!”杨过口头绝不肯吃亏,骂不绝口。
赵志敬反手又是一掌,接着连踢杨过好几下。见杨过如拼命般瞎缠,赵志敬左手伸指在他胁下一点,封了他穴道。杨过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眼中却满是怒火。
“你这逆徒,服不服?”赵志敬问道。
杨过只瞪着他,毫无屈服之意。
正在这时,钟声镗镗急响,却是掌教召集全教弟子。赵志敬吃了一惊,对杨过道:“你若不再忤逆,我便放了你。”解开穴道,谁知杨过猛地跃起扑来。
“我不打你,你还要怎地?”赵志敬退开两步。
“你以后还打我不打?”杨过追问。
赵志敬道:“你乖乖的,我打你作甚?”
“那好。师父,你不打我,我便认你;你只要再打我一下,我永不认你。”杨过说道。
赵志敬气得苦笑,点头应了,又替杨过整理好扯烂的衣衫,拉着他奔到宫前聚集。此时众道已分班站立,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三人向外而坐。马钰击掌三声,朗声道:“长生真人与清净散人从山西传讯,那边事体棘手。本座与两位师弟议定,长春、玉阳两位真人带十名弟子,即日前去应援。”
众道面面相觑,有骇异有愤激。丘处机点了十名弟子的姓名,命他们即刻收拾,次日一早动身,余人散去。
丘处机走到赵志敬身边:“你师父本想带你同去,怕耽误了过儿的功夫,这趟你便留下罢。”一眼瞥见杨过满脸伤痕,不禁一怔,“怎么?跟谁打架了?”
赵志敬大急,忙向杨过使眼色。杨过却装作不见,支支吾吾不答。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到底是谁的错?快说!”丘处机怒道。
赵志敬更慌,杨过却道:“不是打架,是弟子摔了一跤,掉进山坑了。”
“你说谎!好好的怎会摔跤?你脸上的伤也不是摔的!”丘处机不信。
“适才师祖爷教训弟子要好好学艺……”杨过放缓语气,“师祖爷走后,弟子想您教训得是,今后要力求上进,不辜负您的期望。谁知突然来了条疯狗,不问情由扑上来咬,弟子踢它赶它,它却越凶。弟子转身逃走,不小心摔进了山坑,幸好师父赶来救了我。”
丘处机将信将疑,望向赵志敬。赵志敬虽怒杨过骂自己是“疯狗”,却不敢戳破,只得点头:“是弟子救他起来的。”
丘处机这才信了,叮嘱道:“我去之后,你好好传他本门玄功,每十天由掌教师伯复查一次,指点窍要。”赵志敬虽不愿,也只得躬身答应。
待丘处机走开十几步,赵志敬怒火上冲,伸手便要打杨过。杨过大叫:“丘师祖!”丘处机愕然回头,赵志敬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地改去搔鬓边头发。
杨过奔到丘处机身边:“师祖爷,你走之后没人看顾我,这里好多师伯师叔都要打我。”
丘处机脸一板:“胡说!哪有这种事?”但还是朗声道:“志敬,你好好照料这孩子,若有差失,我回来唯你是问!”赵志敬又只得答应。
当晚饭后,杨过慢吞吞走到赵志敬的静室,垂手叫了声“师父”。赵志敬盘膝坐在榻上,叫道:“过儿,你过来。”
“你不打我了?”杨过戒备地问。
“我传你功夫,打你作甚?”赵志敬道。
杨过早从相遇便知赵志敬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便一直故意挑衅,此时见他态度缓和,大出意料,慢慢走近,仍严加防备。
赵志敬说道:“我全真派功夫从内练出外,与外家功夫不同。如今我传你本门心法,你要牢牢记住。”说罢便将全真入门内功口诀念了一遍。
杨过听一遍便记在心里,却暗忖:“这长胡子老山羊恨我,怎会真心传功?定是教我假口诀作弄人。”过了一会,假装忘记,又向赵志敬请教,见他说的与先前一致,次日再问,依旧分毫不差,这才信是真口诀。
此后十日,赵志敬只授口诀,半句修炼之法也不提。第十天,他带杨过见马钰,说已授完本门心法,命杨过背诵。杨过从头至尾背完,一字不错。马钰连连称赞杨过聪慧。
夏去秋来,冬又至,转瞬数月过去。杨过记了满肚子口诀,实打实地功夫却半点没学到,武艺内功与上山时毫无差别。杨过早察觉赵志敬在作弄自己,但本就瞧不上全真武功,学不学也不在乎,只暗忖:“这些脓包功夫,学会了也没用,反正我是要跟郭伯伯学厉害武功的,这些脓包功夫我越不学,功夫反倒越强!”
但他不想学是一回事,赵志敬胆敢欺辱他又是另一回事,他心中恨意日深,面上却越发恭顺。暗自发狠道:“迟早有一天……”
这日腊月望日,全真七子的门人分头较艺。玉阳子门下赵志敬、崔志方等人齐集东南角旷地较武。第四代弟子或演拳脚,或使刀枪,或发暗器,或显内功,赵志敬等人逐一讲评,定出甲乙。
杨过入门最晚,坐在末座,正看着两名小道士比完器械,突然听到赵志敬大声叫道:“杨过出来!”
杨过一怔心道:“你没传我半点武艺,叫我出来做什么?定是又想捉弄我。”
又听赵志敬又喝:“杨过,你听见没有?快出来!”
杨过只得走到座前,躬身道:“弟子杨过,参见师父。”
赵志敬指着适才比武得胜的小道士:“他也大不了你几岁,你去跟他比试比试。”
“弟子不会丝毫武艺,怎能与师兄比试?”杨过道。
赵志敬怒道:“我传了你大半年功夫,怎说不会?这大半年你都干什么了?”
杨过暗道:“你传我的全是些口头功夫,却要我去跟别人去比手头功夫。”于是低头不语。
“你懒惰贪玩,拳脚自然生疏。我问你:‘修真活计有何凭?心死群情念不生。’下两句是什么?”赵志敬追问。
“精气充盈功行具,灵光照耀满神京。”杨过道。
“不错。再问你:‘秘语师传悟本初,来时无欠去无余。’下两句呢?”
“历年尘垢揩磨尽,遍体灵明耀太虚。”杨过答。
赵志敬微笑:“很好,一字不差。你便用这几句法门,下场跟师兄过招罢。”
“弟子不会。”杨过回答。
赵志敬发怒道:“你学了功诀却不练功,还敢推三阻四?快下场去!”
倘若是旁人这时已大嚷起来师傅只教口诀不教武功,知道上场要挨揍绝不肯上去。但杨过见众人催促,更有冷言讥刺,怒气陡生,暗忖:“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们还敢打死我么?”当即纵跃入场,双臂乱舞,直上直下地向那小道士猛打。
小道士见他一近身便疯了般乱打,吃惊得连连后退。
杨过全是一股生死置之度外的莽气,猛冲上前,跟着进逼。小道士退了几步,见他下盘虚浮,斜身出脚,一招“风扫落叶”扫向他腿间。杨过不知闪避,立足不住,扑地倒了,鼻血直流。群道见他狼狈,有人笑了起来。杨过翻身爬起,不擦鼻血,低头又向小道士猛扑。小道士侧身让过,杨过出招毫无章法,双手一搂,竟抱住对方左腿。小道士右掌斜飞,击向肩头,杨过又挨了重重一拳。
杨过却愈败愈狠,一头撞向对方右腿,小道士立足不稳,被他压倒在地。杨过抡起拳头,狠命往对方头上打去。小道士回以手肘猛击,趁杨过吃痛,借势跃起,反手一推一甩,重重将他摔在地上。
小道士打个稽首:“杨师弟承让!”
杨过只抬眼望一眼他,又势若疯虎的疾冲过来。他两三招间再被摔倒,却越战越勇,拳脚也越来越快。
“杨过,你早输了,还比什么?”赵志敬喝道。
杨过冷哼一声,暗道:“你开始的便以为你说停就会停么?”才不理会赵志敬的呼喝,横踢竖打,半分不退。
群道也纷纷叫道:“算啦算啦,师兄弟切磋,不必认真!”
杨过只做没有听到,只追着那道士继续死打。那小道士被打得急了,连声叫:“师父!师父!”
赵志敬连声怒喝,杨过也全然不听,像只猛虎不咬死猎物绝不罢休。随着一声怒吼,杨过被人自后领处提将起来,“啪啪啪”三记重耳光,打得他半边面颊登时红肿。杨过险些被打晕,定睛一看,正是与自己有仇的鹿清笃。
“你凭什么打我!”杨过大嚷道。
鹿清笃狞笑一声又打了三记耳光:“你不听师父言语,就是本门叛徒,谁都打得!”说着举手还要打。
赵志敬的师弟崔志方眼见鹿清笃下手凶狠,怕伤了人,当即喝道:“清笃,住手!”
鹿清笃只得放下杨过说道:“师叔您不知,这小子狡猾无赖,不重重教训,我教中还有什么规矩?”
崔志方见杨过两边面颊又青又紫,肿得老高,鼻口都是鲜血,模样可怜,温言道:“杨过,师父教了你武艺,怎不用功修习,反倒与师兄们撒泼乱打?”
“什么师父?他没教我半点武功!”杨过这个时候倒开始抖落出来。
“我明明听见你背诵口诀,一字不差。”崔志方道。
杨过想起黄蓉在桃花岛教他背四书五经,气道:“我又不想考试中状元,背这些劳什子有什么用?”
崔志方闻言板起脸道:“对尊长说话,怎敢这般无礼?”倏地伸手,在杨过肩头一推。杨过肩头微侧,自生内力卸开小半推力,虽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却没跌倒。
杨过被他一推,胸口发闷,当即低头直冲,向他小腹撞去。崔志方微微一笑闪身让开,说道:“清笃,你与杨师弟过过招,下手有分寸些,别太重了!”
鹿清笃立刻晃身挡在杨过面前,左掌虚拍。杨过向右一躲,鹿清笃右掌打出,“砰”的一声正中杨过胸口,杨过痛得脸色发白。鹿清笃见一掌没打垮他,右拳又击向他面门。杨过伸臂招架,鹿清笃右拳斜引,左拳疾出,“砰”的一声又打中他小腹。杨过痛得弯下腰,恰在这时,鹿清笃掌缘猛斩而下,正中他项颈。一劈之下,杨过头脑昏眩,再也无力还手,只得尽力站住。
“清笃,住手!”崔志方急忙喝止。
“臭小子,你服了我么?”鹿清笃向杨过道。
“贼道士,总有一日我要杀了你!”杨过骂道。
鹿清笃大怒,两拳连击在他鼻梁上。杨过被打得昏天黑地,摇摇欲坠,忽觉丹田中一股热气直冲上来,眼见鹿清笃第三拳又击向面门,闪无可闪、避无可避,双腿竟自然而然一弯,口中“阁”的一声低喝,手掌推出,正中鹿清笃小腹。
“腾”的一声尘土飞扬,只见鹿清笃胖大的身子平平飞出,跌在丈许之外,直挺挺躺在地上,再不动弹。只听众道士乱叫:“啊哟不好,死了!”“没气了,定是震碎了内脏!”“快禀报掌教祖师!”
群道都在查探鹿清笃死活,想起桃花岛上的事,杨过连忙溜走。
杨过对终南山不熟,又怕给那些道士捉住,便专拣树多林密处钻,奔了一阵,背后喊声大振,四下里都在叫“杨过,快出来”。他更慌了,七高八低乱走,忽见前面人影一晃,一名道士已瞧见他,抢步过来。杨过急忙转身,西边又有道士大叫:“在这里!在这里!”他一矮身,从灌木丛下钻过,仗着身形地利成功躲过那个道士的追捕。
杨过钻过灌木丛,又奔了一阵,听群道呼声渐远,却不敢停步,在草丛乱石中狂跑,到后来全身酸软,再也奔不动,只得坐在石上喘气。
忽听身后有人嘿嘿冷笑,杨过大惊回头,身后道人横眉怒目,长须垂胸,正是赵志敬。
杨过与赵志敬在原地相对怒视,都是一动也不动。杨过盯着赵志敬那张铁青的脸,心道:“不可被长胡子老山羊捉回去,否则今日真是白受罪了。就算等到邱老道回来,成功向他告状,那老道也最多重新替我换个师傅,可我偏不想要这结果。只有将事情闹到整个全真教都兜不住时,他们才会将郭伯伯请来终南山,把我从这破地方带走。”
念头刚落,杨过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叫,似要朝赵志敬扑将过去。等赵志敬摆好应对架势时,却见杨过转身就往山道尽头逃。赵志敬抢步上前,伸手就抓杨过后心,杨过听得风声贴背,心里反倒一松,猛地向前急扑,身体擦着赵志敬的指尖错开,幸好差了数寸没被抓住。他手脚不停,随手从地上摸起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子,反手狠狠向后掷去,拖得赵志敬迟疑半步,他向前急奔。
就这么狂奔了十几步,眼前突然一空,一道深沟横在身前。杨过心里没有半分慌乱,反倒涌起一股算计得逞的快意:“就是这里了!跳下去,摔得重些,全真教见我连“性命都不顾”,定会觉得我是块油盐不进的硬骨头,管教不了不说,还怕担上“逼死弟子”的名声。到时候,他们除了去请郭伯伯来,还能有别的法子?”
没有半分犹豫,杨过纵身便向沟下跃去。身体下坠时,耳边的风声都像是在为他造势,他甚至能想象到赵志敬站在高地上惊怒交加的模样,看到郭伯伯骑着大白马来接他的情景,听到郭芙银铃般的笑声,一把黄莺桑娇嗔道:“杨哥哥,怎么连牛鼻子道士都不要你呐!”
下一瞬,后背重重撞在坡上的硬土与长草里,剧痛顺着脊椎蔓延到四肢百骸,杨过眼前一黑,紧接着又是一亮。模模糊糊的视线中,一个黑影正弯腰检视他,其形状可怖,宛似当初跟随郭靖上山时,将他吓一大跳的老妪俯视石像。
杨过摔得头脑发蒙,还来得及害怕,就被视线里重新回归的黑暗尽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