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忽觉身上刺痛如针，勉强睁开眼来，只见无数白色蜂子在身周盘旋飞舞，耳中尽是嗡嗡之声，跟着奇痒从骨髓里钻出来，眼前白茫茫一片，分不清是蜂群还是幻觉，又沉沉晕了过去。
再过得良久，唇上忽然触到冰凉，一股清香甜浆缓缓灌入咽喉。他昏昏沉沉吞入肚内，那暖意从喉头漫到心口，身上的痛痒竟缓解许多。
杨过微微睁眼，猛地见面前两尺外一张生满鸡皮疙瘩的丑脸，正瞪眼瞧着自己，正似昏迷前看到的那块丑石，惊得险些又晕过去。那丑脸人左手轻轻捏住他下颚，右手持着瓷碗，又将甜浆送进他嘴里。
又喝了几口，身上痒痛渐消，杨过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估计是这老妇发觉昏迷的他，将他救了来此处。杨过方自苏醒，身体仍十分虚弱，只牵了牵嘴角，算是道谢。
那老妇也回杨过一笑，她满脸的疙瘩挤成一堆，愈发丑陋，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看着杨过。这眼神颇似欧阳锋初见杨过硬要认为儿子时的眼神，杨过心下一动，暗道：“若单是这位老婆婆救我，瞧她年老模样，这地应离我坠落之地不远，否则她一人也搬不回我。此地当还是重阳宫附近。长胡子山羊说不定正在附近四处寻找我。她即与全真教为邻，当是关系不错，若是长胡子山羊叫她把我交出去……”
杨过脱口求道：“婆婆，别让师父来捉我去。”
那丑脸老妇柔声问道：“好孩子，你师父是谁？”
杨过看着老妇，眼泪竟先滚了下来。他也不回答老妇的问题，先自抱着膝盖高声痛哭起来。
听闻他哭泣，老妇左手握住他手，也不劝，只右手轻轻拍他背心。
杨过左哭右哭，都没有听到老妇来劝他或是问他缘由，只好渐渐息了哭声，抬眼望去，老妇正一脸温和的瞧着他。
老妇道：“好些了吗？”
杨过听她语气温柔，联想起在桃花岛、重阳宫里受到的苛责，区别对待，再想到一个萍水相逢的老婆婆都能如此善待自己，满腹的委屈涌了上来，本来是为求其怜悯的假哭顿时变为了真哭，还有愈演愈烈之势。老妇连忙掏出手帕给他拭泪，哄道：“乖孩子，别哭，过一会儿就不痛啦。”
忽听帷幕外一个娇柔声音问道：“孙婆婆，这孩子哭个不停，干什么啊？”
杨过忙抬头，见一只白玉般的纤手掀开帷幕，一个少女走了进来。她披着薄如轻烟的白衣，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除了一头黑发，全身雪白得没有半分血色，仿佛是一块寒冰。
室内突然闯进来一个人，杨过先是一惊，而后脸上一红，慌忙收声，低头盯着自己的衣角，只觉羞愧。他方才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一时忘情，竟在陌生人面前失了态。
杨过用眼角偷瞄，见少女也正望着他。那黑色的眼珠一瞬不瞬的盯着，杨过又赶紧垂下头，心头突突直跳，暗道：“这姑娘怎么像墓里挖出来的玉人？半点活气都没有，是菩萨，还是鬼怪？”
孙婆婆笑道：“我没法子啦，还是你来劝劝他罢。”
那少女走近床边，先看他头上的蜂螫伤，又瞧他满脸的淤青肿胀，伸手摸了摸他额角。杨过只觉那掌心冷得像冰块，不由得机伶伶打个冷战，暗道：“这姑娘可是这儿的女鬼？活人可没这么冷的温度呀！”
少女道：“没什么。你已喝了玉蜂浆，半天就好。你闯进林子来干什么？”
杨过与她目光相对，那眼神也如坚冰，且与孙婆婆不一样，这少女语气中毫无暖意，他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他不怕赵志敬的凶，却怕这少女的冷。毕竟凶恶之人，只要舍得一身剐还是能把他拉下马。可是若是这冷不是人的冷呢？
孙婆婆温声劝慰道：“这位龙姊姊是这里的主人，她问你什么，你都回答好啦！”
杨过这才知她是活死人墓的主人小龙女，确实是人，可不是民间传说里提起的鬼怪。杨过忙从石榻上跃下，倒是分外乖觉地磕了个头道：“弟子杨过，拜见婆婆，拜见龙姑姑。”
真真是对正经拜过师的师父赵志敬，乃至教他养他过一段时间的郭靖黄蓉，也没有这么的恭敬。也是杨过从小流落街头，性子跳脱，本就不是循规蹈矩，尊师重教之人，他信奉的是街头混迹的那套强者为尊。今次这般实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杨过作为全真教的弟子，知晓古墓派的规矩是不许外人进入的，他此时生怕惹得小龙女二人一个不高兴就将他扔回了全真教，只得故作姿态一二。
果然，孙婆婆眉花眼笑地扶起他，摸了摸他的头道：“好孩子，你身上还有伤，快坐下。”
将杨过扶回榻上，孙婆婆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怎生受了伤？”她话没说完，就转身去拿了点心糕饼，往杨过手里塞，“先吃点垫垫，慢慢说。”
杨过咬着甜糕，本只打算胡编乱造些事迹，将自己说得越可怜越好，只是孙婆婆循循善诱，她的每一句关切都撞在了杨过心上，杨过觉得自己就如同是她的亲孙子一般。他本就憋了满肚子委屈，又觉得孙婆婆对他的善意比他义父欧阳锋第一次见他时还要多，此刻被这温柔接住，再也忍不住，从嘉兴街头跟着郭靖夫妇来到终南山，说到赵志敬不肯教他武功还动辄打骂，连鹿清笃逼他比武、黄蓉待他冷淡不教他武功的种种事情都细细道来。
杨过说话间，小龙女却不动声色，悠悠闲闲的坐在一旁的石椅上，神色淡淡的，只偶尔听到一两句时，会与孙婆婆交换眼神。
见小龙女与孙婆婆偷偷的对眼色，杨过心中打了个突，暗想：“有什么不能在我面前直说的呢，莫非是她们不相信我说的？早知道还不如不说真话呢。”杨过想起自己的目的是为了谋取两人的怜悯，而不是倾吐自己的心事，见小龙女与孙婆婆面色怪异，逐渐声音越来越小，闭嘴不言了。
孙婆婆见杨过不说了，马上连连叹息，骂赵志敬“心胸比针眼还小，不管怎样都不能欺辱孩儿。”，又说黄蓉“太偏心眼了，只顾着偏袒自己的女儿，亏待了孤儿。”句句都护着他，最后更是将他揽在自己怀里，叠声唤着：“我苦命的孩儿哟！”
“啊唷，原来我竟有这么可怜呀。”听着孙婆婆的打抱不平，杨过才恍然发现。
不料，小龙女却缓缓站起，道：“他的伤不碍事，婆婆，你送他出去罢！”
杨过心头一沉，大声嚷道：“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孙婆婆道：“姑娘，这孩子回去，赵志敬定要难为他。”
小龙女道：“你送瓶玉蜂浆去，跟那老道说，别难为孩子。”
孙婆婆无奈，只得应了。杨过见小龙女不肯留他，心里沤得要命，白瞎他留那么多眼泪，说掏心窝子的话了，却也只能强撑着作揖道：“多谢婆婆和姑姑医伤，我走啦！”孙婆婆问他去哪，他说“天下这么大，哪里都好去。”可心里却想着绝不能回全真教，若是找邱处机告状也不过是给他换个师父，可他得闯一个足够大的祸逼得全真教只能叫郭靖将他带回去。
孙婆婆牵着他出了室门，墓道里漆黑一片，全靠孙婆婆引路。刚走到林边，就听到有人喊“孙婆婆”，是全真教的甄志丙。杨过又惊又怒，心想“这下完了”，故意道：“婆婆，我自己的事自己担，让他们杀我抵命便是。”果然孙婆婆不肯放他，反而牵着他走到空地。
月光下，六七名道人站着，赵志敬和鹿清笃躺在担架上，脸肿得像猪头。
一名道人上来抓杨过后领，还打了他一拳。孙婆婆怒极，衣袖一拂就抢过杨过。甄志丙上前躬身道：“这孩子是我全真教弟子，请前辈赐还。”孙婆婆双眉一竖：“你们当着我面就打他，回去还不知怎么折磨！”甄志丙还要争辩，赵志敬突然从担架上跃起，喝道：“这是我的弟子，轮得到你管？”
孙婆婆一怔，突然大声道：“他早不是全真教的人了！已拜我家小龙女为师！”
这话一出，杨过心头猛地一动，暗道：“背师叛教是武林大忌，如此大事，他们定然是要是去告诉郭伯伯的。”脑海中浮现郭靖驾着小船在海上四处呼唤寻找自己的样子，杨过心想：“郭伯伯知道我不在全真教了，定然就会来终南山接我回桃花岛！”
这念头闪过，杨过立刻梗着脖子喊道：“臭道士！你不教我武功还打我，配当我师父吗？我早拜了孙婆婆和龙姑姑为师啦！”他这句话喊得是又响又急，故意把对赵志敬的怨怼露出来，就盼着全真教把事他这个弟子除名。
果然此言出口，群道登时大哗。武林中向来规矩，如未得本师允可，决不能另拜别人为师，纵然另遇的明师本领较本师高出十倍，亦不能见异思迁，任意飞往高枝，否则即属重大叛逆，为武林同道所不齿。杨过胆敢公然反出师门，更是全真教创教以来从所未有之事，在场道士无不大为恼怒。
杨过一门心思只想重新再回桃花岛，行事便不计后果，他哪想成只因今日这次叛师反教的大错，十几年后，他又要再做一次叛师反教的罪行呢？
赵志敬气得飞身来抓杨过，孙婆婆伸手拦住，两人交手，孙婆婆竟也不输。甄志丙见状，忙叫人布下天罡北斗阵。孙婆婆渐渐不支，突然低吟起来，远处竟传来蜂群的嗡嗡声——原来她在唤玉蜂！群道吓得要逃，却见郝大通举着毒烟火把赶来，驱散了蜂群。孙婆婆无奈，只得抱了杨过回林。
孙婆婆携着杨过的手又回入墓，杨过担心小龙女仍不肯收留，孙婆婆道：“你放心，我定要说得她收你为止。”命他在一间石室中休息，自行去向小龙女关说。
杨过等了良久，始终不见她回来，越来越焦心，寻思：“龙姑姑多半不肯收留，就算孙婆婆强了她答允，我勉强在此也是无味。”想了片刻，心念已决，悄悄向外走去。
刚走出室门，孙婆婆匆匆走来，问道：“你去哪里？”杨过道：“婆婆，我去啦，等我年纪大些，再来望你。”孙婆婆道：“不，我送你到一处地方，教别人不能欺你。”
杨过听了这话，知道小龙女果然不肯收留，心中一酸，低头道：“那也不用了。我是个顽皮孩子，不论到哪里，人家都不要我。婆婆你别多费心。”
孙婆婆叫道：“孩子，别人不要你，婆婆偏喜欢你。你跟我走，不管去哪里，婆婆总跟你一起。”
杨过大喜，伸手拉着她手，二人一齐走出墓门。孙婆婆带着杨过，往南而去。近了，杨过才发现她奔近重阳宫，吓了一跳，低声道：“婆婆，你又去干什么？”
孙婆婆道：“给你的臭师父送药。那个臭道士可恶，却罪不至死。”几个起落，已奔近道观。她跃上墙头，正要往院子中纵落，就被全真教的人发现。
全真教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宗派，平时防范布置已异常严密，这日接连出事，更四面八方都有守护，见有人闯入宫来，立时示警传讯，宫中众弟子当即分批迎敌。更有一群群道人远远散了出去，既围来攻之敌，又阻敌人后援。
孙婆婆高声叫道：“赵志敬，快出来，我有话跟你说。”大殿上一名中年道人应声而出，说道：“夤夜闯入敝观，有何见教？”孙婆婆道：“这是治他蜂毒的药，拿了去罢！”说着将一瓶玉蜂浆抛了过去。那道人伸手接住，拿着瓶子反复看过几次，朗声道：“那是什么药？”孙婆婆道：“不必多问，你给他尽数喝将下去，自见功效。”那道士道：“我怎知你是好心还是歹意，又怎知是解药还是毒药。赵师兄已给你害得这么惨，怎么忽然又生出菩萨心肠来啦？”
孙婆婆怒极，抢过药瓶就倒给杨过喝，骂道：“免得你疑心！”
杨过自是相信孙婆婆，拿起来一仰头便喝尽了。那道人方忙赔笑要药，笑道：“老前辈，何必这么大的火性？我随口说句笑话，你又当真了。大家多年邻居，总该有点儿见面之情，哈哈，既是解药，就请见赐。”
孙婆婆却是不肯，那道人还要再说，却遭孙婆婆反手就是一个耳光。
其他道人们见状，纷纷围上来。孙婆婆抱着杨过想跳墙，墙外却有人推掌过来，她只得回身相斗，渐渐被逼到墙角。
那道人说道：“若要放你，便依我们三件事。第一，你放蜂子害了赵师兄，须得留下解药。第二，这孩子是全真教的弟子，不得掌教真人允可，怎能任意反出师门？你将他留下了。第三，你擅自闯进重阳宫，须得在重阳祖师之前磕头谢罪。”
孙婆婆哈哈大笑，道：“我早跟咱家姑娘说，全真教的道士们全没出息，老太婆的话几时说错了？来来来，我跟你磕头赔罪。”说着福将下去，就要跪倒。
孙婆婆一边嘲讽，一边却又真的又向那道人磕头，那道人发怔，杨过也是不得其解。却见孙婆婆已弯身低头，忽地寒光闪动，一枚暗器直飞过来。那道人叫声“啊唷”，忙侧身避开，但那暗器速度太快，啪的一下，已打中了他左眼角，暗器粉碎，额上全是鲜血。
杨过瞧分明，是孙婆婆弯身时从怀中摸出那装过玉蜂浆的空瓷瓶，冷不防的以独门暗器手法掷出。心头暗赞：婆婆好聪明！知道硬拼不过，竟用这“前恭后踞”的巧劲，打他个措手不及！
杨过对孙婆婆使得的这一手计谋叹服不已。群道却齐声惊怒呼喝，纷纷拔出兵刃，一时庭院中剑光耀眼。
孙婆婆纵身夺回两柄长剑，将一柄长剑交给杨过，道：“孩子，你敢不敢跟臭道士们动手？”杨过道：“我自然不怕。就可惜没旁人在此。”孙婆婆道：“什么旁人？”
杨过大声道：“全真教威名盖世，这等欺侮孤儿老妇的英雄之事，若没旁人宣扬出去，岂不可惜？”他听了孙婆婆适才与张志光斗口，已会意到其中关键。
有道士听到杨过之言有退却之意，之前那名被孙婆婆偷袭的道人却大声叫道：“先拿下这恶婆娘，再去请掌教师伯发落。各位师弟齐上，把人拿下了再说。”
摆开的剑阵渐渐缩小，眼见孙婆婆只有束手被缚的份儿，那知待攻到距她三步之处，她长剑挥舞，竟守得紧密异常，再也进不了一步。孙婆婆突然抓过一名少年道人当人质。就在这时，杨过见郝大通突然从人群中钻出，出手扣住孙婆婆手腕，连出三掌，将她逼到墙边。孙婆婆喝道：“要留孩子，须得先杀了老太婆。”
郝大通说道：“你我数十年邻居，何必为一个小孩儿伤了和气？”
孙婆婆冷笑道：“我是好意来送药，你问问自己弟子，此言可假？”
郝大通转头欲待询问，孙婆婆忽地飞出一腿，往他下盘踢去。这一腿来得无影无踪，身不动，裙不扬，郝大通待得发觉，对方足尖已踢到小腹，纵然退后，也已不及，危急之下不及多想，掌上使足了劲力，将孙婆婆推得撞在墙上。
喀喇一响，墙上一大片灰泥带着砖瓦落将下来。孙婆婆喷出一大口鲜血，缓缓坐倒，委顿在地。
杨过大惊，扑到孙婆婆身上，嘶声喊道：“别伤婆婆！要杀就杀我！”孙婆婆微微一笑道：“孩子，咱俩死在一块罢。”杨过抱着她，眼泪不住地流，心里却翻江倒海，他早瞧出孙婆婆武功远不及郝大通，却不知孙婆婆为何要故意踢出那一脚。是因为郝大通不同意她带走自己么，可自己与她不过相识半日而已，为何……
杨过胸口犹如被人打了十几拳一般，钝痛难忍。
那郝大通见伤了人，也是后悔不已，要查看孙婆婆伤势，杨过却死死护住，不肯让他靠近。忽听身后一个清冷声音道：“欺侮幼儿老妇，算得什么英雄好汉？”杨过抬头，见小龙女站在一旁，白衣如雪，目光寒得像冰。群道见她陡然现身，且全身都似冰雪做的，没有一点儿人气，竟没一人敢先开口。
杨过哽咽道：“龙姑姑，他……他把婆婆打死啦！”
小龙女俯身察看孙婆婆，问道：“婆婆，你怎么啦？”
孙婆婆叹了口气，道：“姑娘，我一生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就是求你，你不答允也终是不答允。”
小龙女秀眉微蹙，道：“现下你想求我什么？”
孙婆婆点了点头，指着杨过，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小龙女道：“你要我照料他？”孙婆婆强运一口气，道：“我求你照料他一生一世，别让他吃旁人半点亏，你答不答允？”
小龙女踌躇道：“照料他一生一世？”
孙婆婆厉声道：“姑娘，老婆子倘若不死，也会照料你一生一世。你小时候吃饭洗澡、睡觉拉尿，难道……难道不是老婆子一手照料的么？你……你……你报答过我什么？”
小龙女上齿咬着下唇，说道：“好，我答允你就是。”
孙婆婆的丑脸上现出一丝微笑，眼睛望着杨过，似有话说，一口气却接不上来。杨过知她心意，俯耳到她口边，低声道：“婆婆，你有话跟我说？”
孙婆婆道：“你……你再低下头来。”杨过将腰弯得更低，把耳朵与她口唇碰在一起。
孙婆婆低声道：“你龙姑姑无依无靠，你……你……也……照料她……一生一世……”说到这里，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突然满口鲜血喷出，只溅得杨过半边脸上与胸口衣襟都是斑斑血点，就此闭目而死。杨过大叫：“婆婆，婆婆！”伤心难忍，伏在她身上号啕大哭。
郝大通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歉意：“婆婆，我失手伤你，实非本意。这番罪业既落在我的身上，也是你命中该当有此一劫。你好好去罢！”
小龙女盯着他，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怎么？你不自刎相谢，竟要我动手么？”
郝大通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群道已哗然：“小姑娘休得胡言！”“郝师叔乃全真七子之一，岂容你这般放肆！”小龙女仿佛没听见众人的斥责，从怀中取出一团冰绡般的物事，双手一分，将两截白绡分别戴在左右手上，竟是副极薄的手套，在烛光下泛着淡淡银光。她轻声道：“老道士，你既贪生怕死，不肯自刎，取出兵刃动手罢！”
郝大通脸上闪过愧色，却仍强撑着道：“贫道误伤了孙婆婆，不愿再跟你一般见识，你带了杨过出观去罢。”
杨过闻言一怔，这是孙婆婆一死，全真教就愿意放他了么？
却见小龙女左手轻扬，一条白绸带突然从袖中飞出，末端系着的金色圆球直扑郝大通面门。郝大通慌忙侧身躲避，可那绸带竟能在空中转弯，金球“玎玎”作响，分点他“迎香”“承泣”“人中”三穴。他大惊之下使出“铁板桥”功夫，身子后仰，堪堪避过，还趁机挪出三尺远。
小龙女却不追击，只收回绸带，眼神依旧冰冷。四名道人见郝大通遇险，挺剑就向小龙女刺去，却被她双带齐挥，金球“玎玎”两声，四人手腕“灵道”穴全被点中，长剑“呛啷”落地。
郝大通见状，知道小觑了她，从弟子手中接过长剑，沉声道：“龙姑娘功夫了得，贫道倒失敬了，来来来，让贫道领教高招。”说罢提剑刺来，剑光凌厉。小龙女双带翻飞，与他拆了数十招，绸带夭矫如灵蛇，金球不时发出异响扰人心神。郝大通越打越急，突然变招，剑势放缓却劲力倍增，竟想削断绸带。杨过看得手心冒汗，生怕小龙女吃亏，可下一秒就见小龙女右手疾翻，竟徒手抓住了剑刃——“喀”的一声，长剑从中断成两截！
群道齐声惊叫，郝大通握着半截断剑，脸色惨白。杨过这才看清，小龙女手套竟能挡剑！原来那是用白金丝织成的宝物。小龙女扔了断剑，仍盯着郝大通：“你打死了孙婆婆，说一句认输就算了？”郝大通惨然一笑，举起断剑就往颈中抹去。
“铮！”一枚铜钱突然从墙外飞入，将断剑击落在地。杨过循声望去，见一个红衣老道纵身跃入，手持长剑，声如洪钟：“胜负实乃常事，倘若打个败仗就得抹脖子，你师哥再有十八颗脑袋也都割完啦！”
是丘处机！
丘处机看向小龙女，长剑一挺：“全真门下丘处机向高邻讨教。”小龙女道：“你这老道倒也爽快。”左掌伸出，竟又去抓剑刃。丘处机早有防备，运力于剑，可小龙女手套坚韧无比，“喀喇”一声，长剑又断了！但小龙女也被震得手臂酸麻，后退半步。
没有半分犹豫，小龙女俯身抱起孙婆婆的尸身，右手又拎起杨过的衣领，双足一蹬，身子轻飘飘如柳絮般跃起，从墙头飞了出去。杨过只觉耳边风响，回头看时，重阳宫的灯火已在身后，群道的惊呼渐渐远去。
他靠在小龙女冰凉的怀里，痴痴地望着怀中孙婆婆的尸身，眼泪又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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