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公馆西侧的射击场，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
宋停云一身挺括的蓝布军装，站在靶位前，慢条斯理地将袖口向上折了两道，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他抬手，举枪，瞄准——动作如行云流水。
砰！砰！砰！
三声枪响，子弹几乎是钉在百米外同一个弹孔里，余音在空旷的场地上回旋。
“好！”
喝彩声来自场边。宋停云循声转头，看见父亲宋督军带着一名副官站在那里。督军年近四十，肩章威严，脸上难得有一丝赞许。
“停云的枪法，愈发精进了。”督军对副官道，目光转回长子身上，“心稳，手才稳。这才是我们宋家继承人该有的样子。”
宋停云垂下握枪的手，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应了一声：“是，父亲。”
那副清冷稳重的模样，让督军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正要再说什么，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
“父亲，哥，早啊。”
宋栖羽打着哈欠走过来，头发还有些蓬乱，身上那件同款式的军装被他穿得松垮垮，与宋停云一丝不苟的仪态形成鲜明对比。
督军的眉头立刻锁紧了：“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多跟你哥哥学学！”
宋栖羽浑不在意地撇撇嘴，溜达到宋停云身边，趁父亲转头与副官交代事务的间隙，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哥哥，压低声音：“哥，你昨天答应给我带城南那家新出的桂花糕来着，忘了吧？”
宋停云一怔，扣着扳机的手指微微一顿。他确实忘了。那些关乎家族、训练、继承的正事他从不含糊，可这些生活里的小小承诺，却总在不经意间从记忆的缝隙中溜走。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瞥了弟弟一眼：“训练场不得喧哗。”
宋栖羽偷偷翻了个白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又装。”
“栖羽，”督军处理完事情，目光再次扫过两个儿子，语气不容置疑，“今天兵械操练，你跟着你哥哥，一步不许落。停云，看紧他。”
命令下达，宋停云下意识地又将本就收紧的袖口再次整理了一遍，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明白。”
督军转身离去。
整个上午，宋栖羽都在他哥哥近乎严苛的监督下度过。无论是拆卸组装枪械，还是战术动作演练，宋停云的要求都精准到毫米与秒。宋栖羽稍有懈怠，那道清冷的目光便会立刻扫过来，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
“哥，歇会儿吧，手都酸了。”宋栖羽终于忍不住抱怨，额上满是细汗。
宋停云看了看怀表，终于点头：“休息一刻钟。”
宋栖羽如蒙大赦，瘫坐在旁边的石阶上。却见宋停云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储物柜，打开自己的那个，从军装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油纸包。
他走回来，将纸包递给弟弟，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语气平淡：“喏。”
宋栖羽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眼睛瞬间亮了——正是那包他念叨的、城南那家新出的桂花糕，还带着微微的体温。
“嘿嘿，哥你果然没忘！”他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甜糯的滋味化开，笑得眉眼弯弯。
宋停云看着弟弟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直的线条。他也坐下，姿态却依旧挺拔。
“哥，你说父亲为什么非要我们都变成一样？”宋栖羽吃着糕点，话也多了起来，“你明明也不喜欢总是板着脸，干嘛非要学父亲那样？”
宋停云目光投向远处操场上飘扬的旗帜，没有回答。不喜欢？由不得喜不喜欢。他是长子，是继承人，这个身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天性里那些跳脱的、活泼的东西牢牢锁住，只余下责任与沉稳示人。他只是在扮演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仅此而已。
休息时间结束，训练继续。下午是文化课与战略推演。待到所有科目完毕，已是夕阳西斜。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下。宋停云依旧脊背挺直，步伐沉稳，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高强度专注后的疲惫。宋栖羽则活泛得多，东张西望，忽然，他眼睛一亮，扯了扯宋停云的衣袖。
“哥，你看！”
宋停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老厨娘正领着小孙子从侧门进来，那小孙子手里举着一串红艳艳、亮晶晶的糖葫芦，吃得正香。
宋停云的脚步顿住了，视线落在糖葫芦上，一时竟挪不开。那副惯常冷峻的侧脸，在夕阳余晖里，线条似乎悄然柔和了几分。
宋栖羽将他哥哥那一瞬间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狡黠一笑，故意拉长了语调：“哦——我想起来了，某些人哪，表面上枪法如神，训起人来铁面无私，其实啊……”
他凑到宋停云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心里是不是在想着，那糖葫芦，到底是什么滋味呀？”
宋停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被说中了。
他迅速收敛心神，恢复成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甚至还带着点被冒犯的微恼，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弟弟的额头。
“胡说什么。回去温书。”
说罢，他率先转身，继续向前走去，蓝色军装的背影在廊柱投下的光影里，依旧挺拔如松，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只是，那步伐，似乎比刚才稍稍快了一点。
宋栖羽揉着额头，看着哥哥“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慢悠悠地跟上。
暮色渐合，笼罩着这偌大而森严的督军府。回廊深深，少年们的身影一挺拔一闲散，前一后，仿佛预示着两条截然不同，却又彼此牵绊的道路，正悄然在前方铺开。这一章的故事，就停在他们走入那片渐浓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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