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温桶盖砸在瓷砖上的回音悬在空气里。
我盯着周沉袖口那道新鲜针眼,塑料杯壁的水珠顺着指尖往下淌。想问“是不是上周请假的原因”,喉咙却像被消毒棉堵住。
苏南弯腰去捡盖子的动作突然停住:“上周三他挂水……”话尾被周沉急促的脚步声碾碎。他端着空杯子往走廊深处走,蓝白条纹病号服衬得背影更单薄。
“你等等!”我攥着豆浆杯追上去。
他停在护士站旁的窗边,手指搭在窗框上,指甲盖发白。夜风卷着梧桐絮飘进来,落在他肩头。我想起高中校庆那天他拎着汽水过来,也是这样站着,发梢滴着汗。
“你怎么了?”我声音轻得自己都听不清。
他没转头,只是把手机塞进裤兜,金属拉链响了一声。
“你的手……”我伸手要碰他袖口,他猛地缩手,袖口扫倒了桌上的体温枪,“别碰我。”声音像绷断的琴弦。
苏南拽住我手腕:“让他说清楚!”
她平日明亮的眼睛蒙着雾,保温桶蒸腾的热气漫过她鼻梁。我想起高中校庆那天,她也是这样抓着我往礼堂后台推,说“你穿白裙子,他肯定喜欢”。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周沉退到安全通道门前,手指摸索着门把。消防应急灯在他脸上投下诡异的绿光,我想起去年他替我捡笔袋时,袖口蹭到的那团墨水。
“到底是什么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
父亲的鼾声从帘子后漏出来,混着酒精和药物的酸腐味。他低头刷手机的样子和图书馆外一模一样,只是拇指划痕变成了针眼。
“你最近微信步数变少了。”苏南突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上周三开始,每天就几十步。”
我这才想起他朋友圈最后一条“有些人注定只能路过”是在三天前。
“你们……”周沉咬紧牙关,喉结滚了一下,“别管了。”
“我不信。”我往前一步,“你是生病了?还是……”
他眼神闪了一下,随即低下头:“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我声音陡然拔高,眼泪在眼眶打转,“你知不知道我删你的时候,心里多难受?你说一句‘等我’也好,可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林晚!”苏南扯了扯我衣角。
“你要是真不在乎我,为什么还要送豆浆?为什么还要来医院?”我指着父亲躺着的帘子,“你知道我妈天天哭吗?你知道我晚上睡不着吗?你知道我……”
我说不下去了,喉咙像被人掐住。
周沉站在原地,手指死死抠进门框里,指节发青。
“你到底怎么了?”我声音哽咽,“你不说,我就只能胡思乱想。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我真的撑不住了。”
他抬起头,眼里泛红,像是憋了很久的话终于忍不住。
“我不是不想说。”他嗓音沙哑,“是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我上前一步。
“因为……”他咬了咬嘴唇,“你爸住院的那天,我也去了急诊。”
“什么?”我愣住。
“我那天本来要去学校,路上摔了一跤,晕过去了。”他抬手摸了摸后脑勺,“醒来就在医院,护士说我是低血糖加贫血……”
“所以你请假是因为这个?”苏南皱眉。
“不止。”他垂下眼帘,“我这段时间……经常头晕,有时候走路会摔倒。”
“你有没有去检查?”我急了。
“去了。”他苦笑,“医生说是营养不良,让我多休息。”
“那你现在还熬夜?”我声音带着责备。
“我……”他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是不是怕花钱,所以不去好好治?”我突然明白。
他没否认。
我看着他瘦削的脸,心里一阵揪痛。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声音哽咽,“你要是告诉我,我……我可以帮你。”
“帮你?”他苦笑,“你爸都这样了,你还顾得上我?”
“你傻啊!”我眼眶红了,“你是我……”
我说到一半,咬住嘴唇没说完。
苏南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
周沉低着头,没再说话。
“你回去吧。”我叹口气,“明天还要复查吧?”
他点点头。
“我陪你。”我说。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我送你。”我说。
他没拒绝。
我们走出病房区,电梯缓缓下降。
“你最近……还好吗?”我问他。
“还好。”他低声说。
“别骗我。”我盯着他眼睛。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有时候会觉得累。”
我鼻子一酸。
电梯到了一楼,门开了。
“我走了。”他转身要走。
我伸手抓住他衣角:“等等。”
他回头。
我从包里摸出一个钥匙扣,递给他。
“这是……”他愣住。
“上次你送我的,我现在还给你。”我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我一直留着。”
他接过钥匙扣,指尖碰到我的手背,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
“保重。”我说。
他点点头,转身走进夜色里。
我站在医院门口,风吹得我有点冷。
苏南走过来拍了拍我肩膀:“你刚才差点说出来了。”
“说什么?”我明知故问。
“你喜欢他啊。”她笑。
我没说话。
“你要是不说出来,他永远不会知道。”她叹气,“你们两个,真是够呛。”
“我不想给他添麻烦。”我轻声说。
“可他也在等你啊。”苏南看着我,“你没看到他刚才的眼神吗?他其实……很在乎你。”
我低头看着手里空空的豆浆杯,杯壁上的水珠已经干了。
“我不知道。”我轻声说,“也许……我们就这样吧。”
我盯着钥匙扣上斑驳的锈迹,指甲在金属表面划出细小的白痕。苏南说得对,这东西早该扔了,可我总想着,也许哪天还能还给他。
"林晚。"
父亲沙哑的声音从帘子后传来,我慌忙把钥匙扣塞回包里。掀开帘子时,消毒水混着酒气扑面而来。他歪在病床上,手里攥着半包皱巴巴的烟。
"你妈刚送来的新鲜汤。"我把保温桶搁在床头柜上,"喝点吧。"
他没动,只是盯着我手腕上的红绳。那是去年周沉帮我系的转运绳,在校门口买的,两块钱。
"那小子走了?"他突然开口。
我手指僵在杯壁上。塑料杯底凝结的水珠慢慢洇湿掌心,像块化不开的冰。
"你怎么知道......"
"医院监控我调了。"他猛地坐起,输液管跟着晃,"上周三他根本不是去学校。"
我听见自己心跳声。窗外飘来护士站的电话铃,尖锐刺耳。
"你跟踪他?"
"我怕你被欺负。"他抓起烟盒狠狠捏扁,"那小子每天五点出门,去城南旧巷。"
我摇头:"不可能......"
"你自己看!"他甩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看见画面里周沉蹲在墙角,和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说话。天还没亮,路灯下他的脸格外苍白。
我忽然想起昨天送来的豆浆,杯底残留的褐色粉末。还有他总是提前半小时到医院,说是在附近散步。
"他骗你。"父亲声音像砂纸打磨骨头,"这种人......"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耳边嗡嗡作响,视线落在他床头柜的药方单据上。最下面一行字被折痕遮住大半,但那个日期我认得——正是周沉请假那天。
苏南说得对。
钥匙扣扎进掌心,生锈的金属味道漫上舌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