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像一声赦令，也像一道催命符。
林未晞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旁边。江序的动作比她快，已经单肩挎上了书包，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手随意地垂着，左手拿着手机，似乎在回复什么信息。
教室里的同学陆续离开，喧闹声渐渐平息。
就在林未晞拉上书包拉链，准备起身时，旁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喂。”
林未晞动作一顿，抬起头。
江序已经收起了手机，正看着她，眼神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平时……走哪条路回家？”
林未晞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回答：“就……后面那条近路小巷。”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极其自然地说道，“一起。”
林未晞愣住了。
一起？
他要……送她回家？
这个认知让她的大脑瞬间空白，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她想说“不用”，想说“太麻烦了”，但看着他额角的创可贴和手上的纱布，想到昨天巷子里发生的事，那些拒绝的话就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是因为担心她再遇到那种事吗？
“……好。”最终，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弱。
江序没再说什么，转身朝教室外走去。林未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在放学的人潮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偶尔交错，又很快分开。他没有刻意等她，她也没有刻意追赶，但步伐却诡异地保持着一致。
周围的同学投来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林未晞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想要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而走在前面的江序，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背影挺直，带着一种天生的、隔绝外界的气场。
走到那条熟悉的小巷口，江序的脚步停了下来，侧身让到一边，示意她先走。
林未晞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率先走进了小巷。他则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巷子依旧僻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回荡。与上次的惊慌不同，这一次，林未晞走在这条路上，心里却奇异地安定。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他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混杂着药水味的熟悉气息。仿佛有他在身后，所有的未知和危险都被隔绝在外。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尴尬，反而有种静谧的安宁。
眼看就要走到巷子的另一端，光亮就在眼前。林未晞犹豫着，是不是该道别了。
就在这时，江序忽然开口，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你昨天……”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为什么冲出来？”
林未晞的脚步猛地停住，身体微微一僵。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
为什么冲出来？
当时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再打下去了，不能看他受伤，不能看他惹上麻烦。
可现在被他这样一问，那些混乱的情绪似乎有了清晰的指向。
她背对着他，不敢回头，手指紧张地绞着书包带子，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我怕你出事……”
身后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
他停在她身后，距离很近，近得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温热，和他呼吸时带起的微弱气流。那股清冽的气息更加清晰地将她笼罩。
“林未晞。”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蛊惑的磁性。
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
他伸出手，没有碰她，只是越过她的肩膀，指向巷子出口外不远处的一个老旧居民区，语气平淡地陈述：“我住那边。”
林未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与周围光鲜楼宇格格不入的、显得有些破败的筒子楼。她愣住了，她从未想过，看起来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冷傲的江序，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这个发现，像一块拼图，让她对他内心的那些挣扎和那幅名为《序》的画，有了更模糊却又更真实的理解。
“所以，”他的声音再次在她耳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不知是在嘲弄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以后不用绕路。”
他是在告诉她，他住在这里，这条巷子是他的必经之路，送她，只是顺便。
可林未晞知道，不是这样的。
如果只是顺便，他不会问她走哪条路，不会在她冲出来时停下失控的拳头，不会在画室里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忽然鼓起勇气，转过身。
猝不及防地，撞进他近在咫尺的黑眸里。
他离她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他长长的睫毛，看清他眼底自己清晰的倒影，看清他眸子里那些翻涌的、她无法完全读懂，却让她心悸的复杂情绪。
她的呼吸瞬间窒住。
江序似乎也没料到她会突然转身，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的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的唇瓣上，眸色陡然深了几分。
空气仿佛被点燃，暧昧和张力在无声中攀升。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巷口的光线在他身后形成一道模糊的光晕，将他轮廓勾勒得有些虚幻。周围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世界里只剩下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和呼吸。
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缓缓抬起，似乎想要触碰什么，最终却只是擦着她的校服衣袖落下，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林未晞看着他克制隐忍的动作，看着他眼底的挣扎，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酸涩又饱胀。
她忽然，不再害怕了。
她向前迈了极小的一步。
这一步，几乎让她碰到了他的校服外套。
她仰起脸，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江序，我不是因为顺路。”
她的目光清澈而直接，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
“我知道。”他哑声回应，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依旧紧紧锁着她，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碎裂，崩塌。
那是他一直以来，紧紧包裹着自己的，冰冷而坚硬的伪装。
在少女纯净而勇敢的注视下，在那句“我不是因为顺路”面前，他那看似牢不可破的铠甲，正发出细微的、清晰的碎裂声。
巷口的风吹过，扬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了他额前垂落的黑发。
光影摇曳，时光仿佛在这一刻为他们驻足。
他看着她，终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缠着纱布的右手，带着一丝迟疑，一丝笨拙，轻轻地、轻轻地，拂开了她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
指尖隔着纱布，触碰到她细腻温热的皮肤。
两人同时一颤。
这一次，不再是危机下的紧握，也不是画室里无声的应答。
这是一个温柔的，带着试探与珍视的触碰。
一个伪装碎裂后，最真实、最柔软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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